网络新观念
金振邦
在信息时代，电脑不仅是一种信息处理的工具，而是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变革力量。数字化技术正全方位地向人们生存的各个领域和层面渗透。它正在使现行的社会形态迅速转型，逐步地改变着我们的思维模式、学习方式、生活习惯、价值观念、审美取向等，并引导人们以新的角度看待心灵、生活和智慧。
电脑网络是信息时代全新观念的基石和生发点。信息媒体由电子化的比特取代传统的原子形态，是社会的一场重大革命。比特具有完全不同于原子的性质：比特没有颜色、尺寸或重量；能以光速传播；是信息的最小单位；是一种存在的状态；是数字化计算中的基本粒子。比特可无限复制，超越时空障碍，不存在任何边界和疆域。它是一种新的“DNA”突变基因，正迅速取代原子而成为社会发展的基本内核，并创造出全新的观念和社会。莱茵戈德的《思想工具》对信息革命作了形象比喻：毛毛虫要蜕变为蝴蝶之前，须经历独特的生理变化。成虫细胞和毛毛虫细胞几乎完全不同，它们在蛹体里制造菌体。毛毛虫的细胞随之死亡，新生菌群连接起来形成了蝴蝶的身体构造。人类接纳新知的过程与此极为相似。
那么，电脑网络的新观念，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非线性的网络思维
线性思维，是一种直线的、单向的、缺乏变化的思维方式。网络思维则是由众多点相互连接起来的，非平面、立体化的，无中心、无边缘的网状结构。它类似于人的大脑神经和血管组织的一种思维结构。比如传统的写作和解读，常采用线性顺序。由于受稿纸和书本有限空间的影响，人们必须按一定的时空和逻辑顺序，来书写或解读某种信息。而电脑写作和解读，信息载体几乎没有空间限制，完全可以突破时间和逻辑的线性轨道，自由翱翔于思维的广阔天地，进行随意的跳跃和生发。它可以在文本的任何一个节点上，增加和补充新的思想内容，删除不合主题的冗余材料，不同的部分可以任意调换先后次序，进行自由组合。因此思维不再被强制地运行在一个线性维面上，而是允许在四通八达的网络中穿梭往来。传统文本的定位，常常靠页码的前后顺序，其修改也是从前往后逐句逐字地进行。而电子文本利用“查找”或“定位”功能，可以超越时空顺序瞬间到达具体目标，尤其是相同问题的修改，可以利用“替代”功能一次性同时完成。另外，传统文本属于线性叙事，事件的发展顺序都是精心安排的，就是有插叙、倒叙、补叙等，其叙事流程也不可更改。由于电脑超文本的链接功能，作者能随意地从电子文本的一点跳到另一点，从而打破了线性叙事的神圣规律。
信息传递的多感觉通道
电脑的多媒体手段，消解了不同感觉通道之间的界线。它意味着人们可同时使用几种感觉，而且可以根据读者需要自由选择感知方式。它以电脑技术为基础，实现了不同媒体的新的艺术综合。“多媒体隐含了互动的功能。多媒体领域真正的前进方向，是能随心所欲地从一种媒体转换地另一种媒体。”“多媒体必须能从一种媒介流动到另一种媒介；它必须能以不同的方式述说同一件事；它必须能触动各种不同的人类感官经验。”“技术和人文科学、科学和艺术、右脑和左脑之间，都有着公认的明显差异。多媒体可能像有些学科——比如建筑学——一样，在这些领域之间架起桥梁。”（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多媒体包括文字媒体、声音媒体（包括音乐、语音）、图象媒体（包括图形、图像、动画、视频）。它们之间可以进行完善的信息交互、转换和融合。人们能够从多种感觉通道去感知关于同一作品的信息，从而获得更加形象、完整、深刻、系统的认识。许多百科类光盘系统，都提供了文本、声音、图像、视频、动画等不同媒体通道的切入方式，以便让读者全方位、立体化地去感受信息对象的艺术魅力。
然而，多媒体中多种感觉通道有时会相互妨碍。它们不但不能获得双倍的效果，有时还可能不如只通向一种感官通道那样有效。互动式多媒体由于表现方式过于具体，因此留下的想象空间极为有限。相反文字能够激发意象和隐喻，使读者能够从想象和经验中衍生出丰富的意义。如果多媒体的作品越生动、形象、具体，所唤起的再造想象就越强，而创造想象的空间就越小。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本媒介能通过意象和比喻等手段，充分调动接受者主体的创造性想象，而多媒体作品就略逊一筹。
时间和空间被压缩为零
比特世界，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因为比特本身没有体积和重量，在一张光盘上刻录100部小说或没有任何比特信息，光盘不会有一点改变。这就意味着通过网络的连接，世界将变得越来越小，像一个“地球村”；同时也意味着世界将变得越来越大，人们可以摆脱地域的局限，来到网络所延伸到的任何地区。网络中没有空间方位的座标，只有一个个网点。时间和空间被压缩为零，意味着工作和社会的节奏将大大加快，并改变着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它会融解学校、社区乃至国家的边界，于是出现了超时空的网上大学、网上商店、网上诊所、网上书店、网上游览等新的事物。时空观念的变化，对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具有十分重要的深远影响。然而，电脑网络导致的社会快节奏，也会带来负面影响。正如法国思想家博德里亚在《复印和无限》书中，对虚拟人所作的描写：“在电脑前无法行动，透过屏幕作爱，以电子讯息授课，变成痉挛性麻痹患者，甚至脑部发育不全，这就是效率的代价。……人工智慧和辅助科技也可能会从辅助变成必须，可怕的是到时人这种生物就再也不会思考了。”
超文本的全方位辐射
超文本，是含有热单词、热短语或热图形的文本，是一种相互连接的数据。它主要由节点、链和网络三个基本要素组成。信息存储于节点，上下文关系则是由链来表示的。点击某个热短语或热图形，浏览器就会跳到当前超级文本的另一地点或另一超级文本。超文本组织信息的方式与人类的联想记忆方式有相似之处，从而可以更有效地表达和处理信息。超文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种差不多可以用无限多的方式组合、排列和显现信息的系统”。信息在其中既可以“自由地采取任何形态”，也可以“自由地流动”。它是一系列可随读者的行动而延伸或缩减的收放自如的信息。各种观念都可以被打开，从多种不同的层面予以详尽分析。
超文本和传统文本有着重大区别：一是由线性结构向链接结构转化。传统文本只能按照固定的线性顺序一页页读下去。然而人类的记忆属于网络结构，不同的联想检索导致不同的路径。传统文本无法管理网状信息。超文本类似于人类的网状记忆，像一个全息的、多维的、几重时空的重叠。超文本主要是同一概念的派生和转移。树型链接是超文本的通行结构。树型顶层作为提纲首页，通过链接指向第二层、第三层页面，依次类推。页面层次根据逻辑关系来设定，下一层常常是上一层内容的具体化。二是定型结构向弹性结构转化。传统文本虽然在语言方面留出空白，让读者进行充分想象和联想，但结构上没有多少灵活余地。读者只能遵循作者原有思路进行解读。而超文本结构却极富弹性。它允许一组信息以多种方式进行编排。如果一个超文本拥有多个层面，每个层面又有多个可以展开的节点，那么，超文本所能提供的组合就十分可观。三是由封闭结构变为开放结构。传统文本的结构是封闭的，它们自我完足、彼此无关。我们阅读一部作品时，无法调用另一部作品的信息，更不能将另一部作品的信息纳入到阅读的作品结构中来。而超文本却超越了个别文本的局限，从而使众多文本互联为一个大文本系统。尽管我们需要的文本存储在世界各地的电脑终端，但只要建立了链接，调用另外电脑中的文本信息就易如反掌。
传统文本和超文本是一种互补结构。传统文本结构在人类心理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作用，它有助于提高和训练逻辑推理能力。超文本虽然能增强发散性想象思维，有助于开拓思路，摆脱思维定势的束缚，但却会削弱定向性的深度思考。
中心消解的边缘化
在电脑网络中，每一部电脑都是一个终端，不存在统辖所有电脑的某个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每部电脑既是中心又是边缘。中心是对使用电脑者而言，其他电脑的信息资料都可以被我这部电脑共享；边缘是对其他电脑终端而言，这部电脑的信息资料只不过是其他电脑可以调用的一个节点而已。网络上的所有电脑都处于平等关系，并且形成一种四通八达的多通道联系。就是网络的某个部分被毁坏，其他部分也不会瘫痪，而且不会影响整个网络通讯的运行。中心的消解和电脑终端边缘化，使整个网络充满着生命活力。一个中心的消解，激活了所有局部的潜能。一元向多元转化，是事物发展的方向和规律。这对于消解计划经济的格局，打破以教师为中心的传统教学模式等，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
信息无终极的流动
传统文本属于一种单维平面、自足封闭性结构。尽管作者有时留下了情节的空白，并提供了艺术想象的天地，但它仍属扁平的静态结构，缺乏厚度感和立体的延展性。其信息的流动有终极的边界。过去对信息的理解，就是大量数据、书籍和图书馆。在信息时代，由于信息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它具有了新的涵义。信息不再是名词，而是动词，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信息是情景，是一种活动，是人际关系。可任人取用的文字与图象不是信息，信息是互动性的品质。信息发生于两个心灵之间，流动不息，互有往来，而且惟有在此情景下信息才存在。在信息世界里，每一则信息的价值，来自它与某个判定此信息有无意义的智慧之间的关联。美国巴洛认为：“去除了信息的包容物后，信息显然就不成其为一个东西。事实上，信息是心灵之间，或与物体之间，或与其他信息之间互动时所产生的那个东西。”知识的处理和服务将增值，知识性的资产本身在贬值。信息的价值就在活动中。
电子超文本是一种具有流动性的开放性结构，它处于多个维面的交叉点上，向多重时空辐射和伸展，具有无限大的结构空白和读者参与创造的浩瀚空间。它有着众多的交互式开放节点，可以伸向其他任何地方的相关文本。它的解读还允许自由选择的节点放大，从而使电子文本的结构呈现为个性化的变化格局。电子文本可以进行网络化或的接力式的集体创作，任何一个作者都可以变动文本的结构，改写其中的情节和结局。集体创作的电子文本，总是处于动态的格局之中，不会有终极的形态。版权的观念将在网络中消失，作品不可更改的说法已成为历史。网络将更加重视艺术作品形成的过程，而不是为了展现最后的成品。
人机对话的互动性
在传统的信息传播方式中，信息的流动常常是单向度的。接受者虽然具有自由的选择性，但无法对信息施加影响。这种传播方式，往往强化共性，导向一元发展，从而削弱个性的主体地位，抑制多元并存的格局。而在电脑网络上，信息的流动则是双向度的。人们不仅具有自由的选择性，而且还能对信息对象施加影响，能按照个性的意愿进行加工和改造。这种人机对话的互动性，有利于人们主体意识的强化，使人类的文化艺术能够获得多元化的发展。美国路易斯?罗塞托认为：“互动性让身为内容的创作者能够和其他内容建立起关联，把你的东西摆在别人的作品中，加深你的分析和情景与其他人的关联，也让你对发表的分析有联想性的了解。网络真正的力量在于互动性，因为互动性创造了社区并且联合社区内的使用者。互动性让人们对作品、主题、趋势和当中的想法产生兴趣，同时让作品有生命，不断进化，维持使用者的参与程度。”电脑超文本，使作品的创作者和接受者相互沟通。创作者可以在网络上对自己作品进行解释、说明，回答别人的提问，并提供作者的文化背景和创作动机。接受者可以直接参与作品的创作，改变作品的主题思想、情节结构、人物命运和结局。尤其是电脑网络对于交互式小说这一类文学作品的影响力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在这种文体中起作用的美学观颇不相同。展示这种美学观形成的轨迹，可以揭示文学研究正在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人机对话的互动性，唤醒了人们的主体意识，提高了对社会事务的积极参与性，大大激发了人类潜在的创造力。人类透过与电脑网络彼此沟通的经验，可以引发新的思想，并逐步使电脑网络成为改变我们思考模式的主要途径。
将抽象化为现实的虚拟手段
电脑的虚拟手段，是连接现实和未来的中介和桥梁。它可以成为人们的理想、预测、设想等超前意识的一个模拟实验室。例如已往的建筑设计，我们很难看到建完后的真实效果。现在的电脑技术可以模拟出四维动态的真实情景，从不同的视角或远近观察设计对象，甚至去观看每一个细部的实际效果。还有模拟水电站、模拟发电厂、模拟战争、模拟开车和飞行等，为科学研究和实际应用提供了科学依据，节省了大量费用和时间。美国电脑科学家、作家杰伦?拉尼尔曾说：“我喜欢虚拟现实的地方在于它提供人类一个新的，与他人分享内心世界的方式。我并没有兴趣以虚拟世界代替物理世界，或创造一个物理世界的代替品。但是我非常兴奋，我们能够穿越真实与虚拟世界的屏障。人类有无限的想象力，一旦退回到自己的脑子、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白日梦中，就成为完全的自由人，世界上的人就此消失于无形。但是每当我们想将梦幻世界中的事情与他人分享时，就发现自己如何受困于现实于幻想之间，任何不自由。我期待虚拟现实提供一个让我们走出这困境的工具，提供一个和真实世界一样的客观环境，但是又有梦幻世界般的流动感。”
今日的世界，正在现代和后现代的“分界点”上来回动荡。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在这样的时代生存，接纳当代应运而生的新思考模式。电脑网络所呈现的新观念，才初露端倪，它必将对社会发展和人们的生活方式产生潜在的深远影响。
《软件世界》199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