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发言:

  我们认为:古代诗歌的历史脚步行进至初唐时期,以初唐四杰为代表的一批青年诗人从生活遭遇和创作实践中终于重新发现了建安精神!这种发现既是对颓废文学的摆脱,又是一种对历史价值的重新肯定。当时人们从众多的方面向建安文学接近和认同,这看上去就像是一次巨大的却又是崭新的回归。请看:
   1、对生命和人生短暂的感叹。
   苍茫的宇宙意识已经久违了,人们早已变得俗气满盈。但唐初,这种浩莽的意识开始回升,“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持。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尽哀怜。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拟荣华一万年。不见朱唇将白貌,唯闻青棘与黄泉。”(卢照邻《行路难》)“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李峤《汾阴行》)“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悲白头翁》)它们都富有一种悲壮的气势,对个体生命的领悟尤其强烈。其中,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最杰出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它既包含了哲学的体悟,又是充分人性化的、充满了对未来的神秘期待和憧憬。更有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把个人的非凡抱负和高傲的孤独感糅合在一起,表达了对生命偶然性的抗争。这一类的人生意识曾是建安文学的主题,现在它也成为唐代文学的基本旋律,并且渗透到其他题材当中,潜在地影响着它们。
   2、建功立业的志向。
   尽管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但这似乎倒激发了唐人的方刚血气,培育了他们侠义型的英雄主义精神。杨炯《从军行》
   烽火照酉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卢照邻《刘生》
   刘生气不平,抱剑欲专征。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翠羽装刀鞘,黄金饰马铃。但令一顾重,不慢百身—轻。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末亡祸,磨灭成尘埃。
  
陈子昂《感遇》这些诗与曹植的《白马篇》在壮烈的程度和昂扬的气势上遥相呼应。经历了四百年个人与社会的分离之后,唐代人把它们重新结合起来了,个体再一次获得了崇高的体验。
   3、通过咏物表现对孤直、超俗性格的肯定和赞扬。
  
性格和命运的题材在初唐比较普遍,这也是建安的特色之一。
   例如骆宾王的《浮槎》
   昔负千寻质,高临九仞峰,贞心凌晚桂,劲节掩寒松。忽值风飙折,坐为波浪冲。摧残空有恨,拥肿遂无庸。渤海三千里,泥沙几万重,似舟飘不走,如梗泛何从?仙客终难托,良工岂易逢?徒怀万乘器,谁为一先容?
  又如陈子昂的《修竹篇》
   岁寒霜雪若,含彩独青青。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
   又如刘希夷的《孤松篇》
   青青好颜色,落落任孤直。群树遥相望,众草不敢逼。
   这一类作品中以寒松作比的最多,其他植物也都具有与松树类似的品格。可以想见当时人们尚耿直、尚坚毅,不为时俗所左右的风气,这与建安《赠从弟》的作者刘桢的性格又何其相似。正如陈子昂所指出的“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
   4、 对友情的眷恋。
   这个主题主要表现在送别和羁旅题材当中。唐人的友谊不仅包含身世的认同,命运的认同,还有志趣的认同和个性的钦慕,这属于以自爱为本质的他爱,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
   卢照邻的《西使兼送孟学士南游》
   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相看万余里,共倚一征蓬。零雨悲王粲,清尊别孔融。裴回闻夜鹤,怅望待秋鸿。骨肉胡秦外,风尘关塞中。唯余剑锋在,耿耿气成虹。
   杨炯的《送临津房少府》
   歧路三秋别,江津万里长。烟霞驻征盖,弦奏促飞觞。阶树含斜日,池风泛早凉。赠言未终竟,流涕忽沾裳。
   陈子昂的《登蓟楼送崔子云尔》
   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明。
   出现这种咏叹当然不会没有原因。寒士阶层靠自己的才能和机遇谋求进取,这决定了他们非固定性的命运和慷慨哀思,也决定了朋友之间的同命相连,这一点又与建安士人相类似。最典型的是王勃的名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其中被人们传诵不绝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联:恰恰是从曹植《赠白马王彪》中引申而来:“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两个时代对命运,对人生,对欢聚,对离分,对忧愁和对欢乐,感受的方式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点。这有意或无意的同构决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