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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
 
     

寒夜  

   “她会原谅我的,”他对自己说了两遍。他温柔地微微一笑。他觉得他是在对着她笑。他的勇气又增加了。

他不知不觉地到了她办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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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了大川银行。没有到办公时间,大门还关着。他又没有胆量从侧门进去。要是她还没有回来呢?要是她拒绝见他,或者见到他不给他一个笑脸,不回答他一句温和的话,他怎么办呢?他的笨拙的口舌能够表达他的感情么?他能够使她了解他的苦衷、明白他的胸怀么?他能够说服她,感动她,使她满意地跟着他回家去么?……他想着,他的决心动摇了,勇气消失了。他迟疑着,不知道应该把脚朝前放或者向后移好。他在侧门前立了两三分钟,终于垂着头转身走开了。

    他已经走了十多步了,一阵高跟皮鞋的响声使他抬起头来,她就在他面前,还是先前那一身装束。她迎面走来,认出了他,便停了脚。她惊讶地看他,动一下嘴,好象要说话,但是忽然把脸掉开,默默地走过去了。

  “树生,”他鼓起勇气叫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等待她的表示。

    她转过头来,带着诧异的眼光看他,不作声。他声音颤抖地再叫一声。她向他走来。

  “什么事?”她冷冷地问了一旬,连她的眼光也是冷峻的。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有话跟你谈,”他埋着头说,声音还有点发颤。

  “我要上办公去,”她简单地答道。

  “我有点要紧事跟你谈,”他红着脸,象一个挨了骂以后的小孩似地说。

    她软化了,停了片刻,她低声说:“那么你五点钟到行里来找我。”

  “好的,”她差不多要流泪地感激说。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望着她的背影在银行的侧门里消失了。

    他跟她不过分别了一天多,怎么就显得这样生疏了?——他忽然有了这个疑问。他等着什么人来给他一个回答。他等待着。他的脑子变得十分沉重,好象有一块坚硬的东西放在那里。一只膀子迎面撞过来,他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他差一点跌倒在人行道上。他仿佛从深梦中醒过来一般,“哦,”他轻轻地叫出一声。他连忙站定身子。人们在他的眼前来来去去,汽车和人力车带着坐上狂奔。他想到:“我也应该去办公。”他跨着大步走了。

    他一路上还在想那个问题。走到公司门前,他忽然自语道:“都是我不好。今天下午我应该向她道歉。”

    他回到楼上办公桌前。周主任不在。另外两个高级职员李秘书和校对科吴科长抽着香烟在谈闲请。他们低声在笑,斜着眼睛看他。他们一定在谈他和他妻子的事情,他暗暗断定道。他觉得脸在发烧,便把头埋在校样上面,不敢看他们一眼。

    他校的是一位名家的译文。原作是传记,译文却象佛经,不少古怪字眼,他抓不到一个明白的句子,他只是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校对着。同事的笑声愈来愈高,他的头越埋越低,油墨的气味强烈地刺戟他的鼻子,这闻惯了的气味今天却使他发恶心。但是他只有忍耐着。

    周主任来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非常不高兴,刚坐下就骂起听差来。一个同事去找他,谈起加薪的问题,这样说:目前这点薪金实在不够维持生活,尤其是低级职员,苦得很。

   “公家的事,这有什么办法?他们不在我这儿做事,也得吃饭啊!”主任生气地高声答道。

   “那么你一个钱也不给,不是更好吗?”汪文宣在一边暗暗骂道。“你年终一分红,就是二三十万,你哪管我们死活!要不是你这样刻薄,树生怎么会跟我吵架?”可是他连鼻息也极力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周主任会注意到他心里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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