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
》
做“琴”。她是高家的亲戚里面最美丽、最活泼的姑娘,现在是省立一女师三年级的走读生。
“大概在明年春天,下学期开始的时候。这学期就只有一个多礼拜的课了。琴妹,你们学堂什么时候放假?”觉民问道。“我们学堂上个礼拜就放假了。说是经费缺少,所以早点放学,”琴回答道,她已经放下了饭碗。
“现在教育经费都被挪去充作军费用掉了。每个学堂都是一样地穷。不过我们学堂不同一点,因为我们校长跟外国教员订了约,不管上课不上课,总是照约付薪水,多上几天课倒便宜些。……据说校长跟督军有点关系,所以拿钱要方便一点,”觉民解释说。他也放下了碗筷,鸣凤便绞了一张脸帕给他送过来。
“这倒好,只要有书读,别的且不管,”觉新在旁边插嘴道。
“我忘了,他们进的是什么学堂?”
张
太太忽然这样地问琴。
“妈的记性真不好,”琴带笑答道,“他们进的是外国语专门学校。我早就告诉过妈了。”
“你说得不错。我现在老了,记性坏了,今天打牌有一次连和也忘记了,”
张
太太带笑地说。
这时大家都已放下了碗,脸也揩过了。周氏便对
张
太太说:“大妹,还是到我屋里去坐罢,”于是推开椅子站起来。众人也一齐站起,向旁边那间屋子走去。
琴走在后面,觉民走到她的旁边低声对她说:“琴妹,我们学堂明年暑假要招收女生。”
她惊喜地回过头,脸上充满光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光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得到了一个大喜讯似的。
“真的?”她问道,还带了一点不相信的样子。她疑心他在跟她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觉民正经地说,又回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觉慧,加了一句:“你不相信,可以问三弟。”
“我并没有说不相信你,不过这个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琴兴奋地含笑说。
“事情倒是有的,不过能不能实行还是问题,”觉慧在旁边接口说。“我们四川社会里卫道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势力还很大。他们一定会反对。男女同校,他们一辈子连做梦都不曾梦到!”他说着,现出愤慨的样子。
“这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我们校长下了决心就行了,”觉民说,“我们校长说过,假使没有女学生报名投考,他就叫他的太太第一个报名。”
“不,我第一个去报名!”琴好像被一个伟大的理想鼓舞着,她热烈地说。
“琴儿,你为什么不进来?你们站在门口说些什么?”
张
太太在里面唤道。
“你去对姑妈说,你到我们屋里去耍,我把这件事情详细告诉你,”觉民小声怂恿琴道。
琴默默地点一下头,就向着她的母亲那边走去,在母亲的耳边说了两三句话,
张
太太笑了一笑说道:“好,可是不要耽搁久了。”琴点点头,向着觉民弟兄走来,又和他们一路走出了上房。她刚走出门,便听见麻将牌在桌子上磨擦的声音。她知道她的母亲至少还要打四圈麻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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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学期读完了《宝岛》,下学期就要读托尔斯泰的《复活》,”觉民对琴说,他的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他们已经走出上房,刚下了石阶,向着他们的房间走去。“下学期我们国文教员要改聘吴又陵,就是那个在《新青年》上面发表《吃人的礼教》的文章的。”
“吴又陵,我知道,就是那个‘只手打孔家店’的人。你们真幸福!”琴兴奋地、羡慕地说。“我们国文教员总是前清的举人秀才,读的书总是《古文观止》一类。说到英文,读了这几年还是在读一本《谦伯氏英文读本》。总是那些老古董!……我巴不得你们的学堂马上开放女禁。”
“《谦伯氏英文读本》也是好的,中国不是已经有译本吗?听说叫做什么《诗人解颐语》,还出于林琴南的手笔,”觉慧在后面嘲笑道。
琴回过头看他一眼,抱怨道:“三表弟,你总爱开玩笑,人家在说正经话!”
“好,我不再开口了,”觉慧笑答道,“让你们两个去说罢,”他故意放慢脚步,让觉民和琴走进了房间,他自己却站在门槛上。
堂屋里灯光昏暗。左右两面的上房以及对面的厢房里电灯燃得通亮,牌声从左面上房里送出来。四处都有人声。天井被雪装饰得那么美丽,那么纯洁。觉慧昂着头东张西望,心里异常轻快。他想大叫,又想大笑几声。他挥动手臂,表示他周围有广阔的空间,他的身子是自由的,并没有什么东西束缚他,阻碍他。
他又想起他所扮演的《宝岛》里的黑狗出场时,曾经拍着桌子高呼旅店的侍者拿酒来。这种豪气又陡然涌上了心头,他不觉高声叫道:“鸣凤,倒茶来!倒三杯茶!”
左面上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几分钟以后,那个少女端了两杯茶,从左面上房里走出来。
“怎么只有两杯?我明明叫你倒三杯!”他依旧高声问。鸣凤快要走到了他的面前,听见他的大声问话,似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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