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屋檐下
》(节选)
〔太阳一闪,灿然的阳光斜斜地射进了这浸透了水气的屋子,赵妻很快地站起身来,把湿透了的洋伞拿出来撑开,再将一竹竿的衣服拿出来晒。
黄 父 (声)瞧,不是出太阳了吗?(一手推开窗)
黄家楣 (声)爸,再住几天,晚上天晴了去看《火烧红莲寺》……(咳嗽)
黄 父 (声)下了半个月的雨,低的几亩田,怕已经氽掉啦,不回去补种,今年吃什么?
〔赵妻好容易将衣服晒好,回到室内坐定,拿起针线,太阳一暗,又是一阵大点子的骤雨,连忙站起来,收进。
赵 妻 (怨恨之声)唧!
匡 复 (踱到杨彩玉面前站定)那么你说……你跟志成的同居……
〔杨彩玉无语。
匡 复 (独白似的)你跟他的同居,单是为着生活,而并不是感情上的……
〔杨彩玉无言,不抬起头来,右手习惯地摸索了一下手帕。
〔匡复从地上拾起手帕,无言地交给她,沉默。门外卖物声,阿香悄悄地从后门推门进来,好像担心着踏湿了的鞋子似的,不敢进来。
匡 复 唔,生活,为了生活!(点头,颓然地坐下。一刻,又像讥讽,又像在透漏他蕴积了许久的感慨)短短的十年,使我们全变啦。十年之前,为着恋爱而抛弃了家庭,十年之前,为着恋爱而不怕危险地嫁了我这样一个穷光蛋;可是,十年之后……大胆的恋爱至上主义者,变成了小心的家庭主妇了!
〔杨彩玉无言,揩了一下眼泪,望着他。
匡 复 彩玉!怕谁也想不到吧,你能这样的……(不讲下去)
杨彩玉 (低声)你,还在恨我吗?
匡 复 不,我谁也不恨!
杨彩玉 那么,你一定在冷笑,……一定在看不起我吧。当自己爱着的丈夫在监牢里受罪的时候,将结婚当做职业,将同情当做爱情,小心谨慎地替人管着家。……
匡 复 彩玉!
杨彩玉 (提高一些声调)但是,在责备我之前,你得想象一下,这十年来的生活!我跟你结婚之后,就不曾过过一日平安的生活,贫穷,逃避,隔绝了一切朋友和亲戚。那时候,可以说,为着你的理想,为着大多数人的将来,我只是忍耐,忍耐,……可是你进去之后,你的朋友,谁也找不到,即使找到了,尽管嘴里不说,态度上一看就知道,只怕我连累他们。好啦,我是匡复的妻子,我得自个儿活下去,我打定了主意,找职业吧,可是葆珍缠在身边。那时候她才五岁,什么门路都走遍,什么方法都想尽啦,你想,有人肯花钱用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吗?在柏油路粘脚底的热天,葆珍跟着我在街上走,起初,走了不多的路就喊脚痛,可是,日子久了,当我问她,“葆珍,还能走吗”的时候,她会笑着跟我说:“妈!我走惯啦,一点也不累。”……(禁不住哭了)这是——生活!
匡 复 (痛苦地走过去抚着她的肩膀)彩玉,我一点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说……杨彩玉 你说,这世界上有我们女人做事的机会吗?冷笑,轻视,排挤,轻薄,用一切的方法逼着,逼着你嫁人!逼着你乖乖的做一个家庭里的主归!……
匡 复 彩玉!过去的事,不用讲啦,反正讲了也是没有法子可以挽回来。你得冷静一下,我们倒不妨谈谈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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