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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峡中
 
     

山峡中      

 

  我虽是没有就着火光看书了,但却仍旧把书拿在手里的。鬼冬哥得了老头子的赞许,就动手动足起来,一把抓着我的书喊道:

  “看什么?书上的废话,有什么用呢?一个钱也不值,……烧起来还当不得这一根干柴……听,老人家在讲我们的学问哪!”

  一面就把一根干柴,送进火里。

  老头子在砖上叩去了铁烟管上的余烬,很矜持地说道:

  “我们的学问,没有写在纸上,……写来给傻子读么?……第—……一句话,就是不怕和扯谎!……第二……我们的学问,哈哈哈。”

  似乎一下子觉出了,我才同他合伙没久的,便用笑声掩饰着更深一层的话了。

  “烧了吧,烧了吧,你这本傻子才肯读的书!”

  鬼冬哥作势要把书抛进火里去,我忙抢着喊:

  “不行!不行!”

  侧边的人就叫了起来:

  “锅碰倒了!锅碰倒了!”

  “同你的书一块去跳江吧!”

  鬼冬哥笑着把书丢给了我。

  老头子轻徐地向我说道:

  “你高兴同我们一道走,还带那些书做什么呢。……哪是没用的,小时候我也读过一两本。”

  “用处是不大的,不过闲着的时候,看看罢了,象你老人家无事的时候吸烟一样。……”

  我不愿同老头子引起争论,因为就有再好的理由也说不服他这顽强的人的,所以便这样客气地答复他。他得意地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散播着。至于说到要同他们一道走,我却没有如何决定,只是一路上给生活压来说气忿话的时候,老头子就误以为我真的要入伙了。今天去干的那一件事,无非由于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角罢了,并不是另一个新生活的开始。我打算趁此向老头子说明也许不多几天,就要独自走我的,但却给小黑牛突然一阵猛烈的呻唤打断了。

  大家皱着眉头沉默着。

  在这些时候,不息地打着桥头的江涛。仿佛要冲进庙来,扫荡一切似的。江风也比往天晚上大些,挟着尘沙,一阵阵地滚入,简直要连人连锅连火吹走一样。

  残烛熄灭,火堆也闷着烟,全世界的光明,统给风带走了,一切重返于天涯的黑暗。只有小黑牛痛苦的呻吟,还表示出了我们悲惨生活的存在。

  野老鸦拨着火堆,尖起嘴巴吹,闪闪的红光,依旧喜悦地跳起,周遭不好看的脸子,重又画出来了。大家吐了一口舒适的气。野老鸦却是流着眼泪了,因为刚才吹的时候,湿烟熏着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揉揉之后,独自悠悠然地说:

  “今晚的大江,吼得这么大……又凶,……象要吃人的光景哩,该不会出事吧……”

  大家仍旧沉默着。外面的山风、江涛,不停地咆哮,不停地怒吼,好象诅咒我们的存在似的。

  小黑牛突然大声地呻唤,发出痛苦的呓语:

  “哎呀,……哎……害了我了……害了我了,……哎呀……哎呀……我不干了!我不……”

  替他擦着伤处的夜白飞,点燃了残烛,用一只手挡着风,照映出小黑牛打坏了的身子——正痉挛地做出要翻身不能翻的痛苦光景,就赶快替他往腰部揉一揉,恨恨地抱怨他:

  “你在说什么?你……鬼附着你哪!”

  同时掉头回去,恐怖地望望黑暗中的老头子。

  小黑牛突地翻过身,嘎声嘶叫:

  “你们不得好死的!你们!……菩萨!菩萨呀!”

  已经躺下的老头子突然坐了起来,轻声说道。

  “这样么?……哦……”

  忽又生气了,把铁烟管用力地往砖上叩了一下,说:

  “菩萨,菩萨,菩萨也同你一样的例楣!。

  交闪在火光上面的眼光,都你望我我望你地,现出不安的神色。

  野老鸦向着黑暗的门外看了一下,仍旧静静地说:

  “今晚的江水实在吼得太大了!……我说嘛……”

  “你说,……你一开口,就不是吉利的!”

  鬼冬哥粗暴地盯了野老鸦一眼,恨恨地诅咒着。

  一阵风又从破门框上刮了进来,激起点点红艳的火星,直朝鬼冬哥的身上迸射。他赶快退后几步,何门外黑暗中的风声,扬着拳头骂:

  “你进来!你进来……”

  神祠后面的小门一开,白色鲜明的玻璃灯光和着一位油黑蛋脸的年轻姑娘,连同笑声,挤进我们这个暗淡的世界里来了。黑暗、沉闷和忧郁,都悄悄地躲去。

  “喂,懒人们!饭煮得怎样了……孩子都要饿哭了哩!”

  一手提灯,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亲昵地偎在怀里,作出母亲那样高兴的神情。

  蹲着暖手的鬼冬哥把头一仰,手一张,高声哗笑起来:

  “哈呀,野猫子,……一大半天,我说你在后面做什么?……你原来是在生孩子哪!……”

  “呸,我在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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