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香居茶馆里》
“你说一句就是了!”他接着说,“兵役科甚么人告诉你的?”
“总有那个人呀,”幺吵吵冷笑说。“象还是谣言呢!”
“不是!你要告诉我甚么人说的啦。”联保主任说,态度装得异常诚恳。
因为看见幺吵吵松了劲,他察觉出可以说理的机会到了。于是就势坐向俞视学侧面去,赌咒发誓地分辩起来,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样胆大胡徐的事情来的!
他坐下,故意不注意幺吵吵,仿佛视学他们倒是他的对手。
“你们想吧.”他说。摊开手臂,蹙着瘦瘦的铁青的脸蛋,“我姓方的是吃饭长大的呀!并且,我一定要抓他的人做啥呢?难道‘委员长’会赏我个状元当么?没讲的话,这街上的事,一向糊得圆我总是糊的!”
“你才会糊!”幺吵吵叹着气抵了一句。
“那总是我吹牛啊!”联保主任无可奈何地辩解说,瞥了一眼他的对手,“别的不讲,就拿救国公债说吧,别人写的多少,你又写的多少?”
他随又把嘴凑近视学的耳朵边呻唤道:
“连丁八字都是五百元呀!”
联保主任表演得如此精采,这不是没原因的,他想充分显示出事情的重要性,和他对待幺吵吵的一件苦心。同时,他发觉着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几乎街都快扎断了,漏出风声太不光采,而且容易引起纠纷。
大约视学相信了他的话,或者被他的态度感动了,兼之又是出名的好好先生,因此他斯斯文文地扫了扫喉咙,开始劝解起幺吵吵来。
“么哥!我看这样啊:人不抓,已经抓了,横竖是为国家,……”
“这你才会说!”幺吵吵一下撑起来了,目虚起眼睛问学道,“这样会说,你那么一大堆,怎么不挑一个送起去呢?”
视学满脸通红,故意勾下脑袋喝茶去了。
“好!我两个讲通了!”幺吵吵重又坐了下去,接着满脸怒气嚷道,“没有发生过娃娃当然会说生娃娃很舒服!今天怎么把你个好好先生遇到了啊:冬瓜做不做得甑子?做得。蒸垮了呢?那是要垮呀,--你个老哥子真是!”
他的形容引来一片笑声,他自己却并不笑,他把他那结结实实的身子移动了一下,抹抹胡子,又把袖头两挽,理直气壮地宣告道:
“闲话少讲!方大主任,说不清楚你今天走不掉的!”
“好呀!”主任应声道,一面懒懒退还原地方去,“回龙镇只有这样大一个地方哩,我会往哪里跑?就要跑也跑不脱的。”
联保主任的声调和表情照例带着一种嘲笑的意味,至于是嘲笑自己,或者嘲笑对方,那就要凭你猜了。他是经常凭借了这点武器来掩护自已的;而且经常弄得顽强的敌手哭笑不得。人们一般都叫他做软硬人;碰见老虎他是绵羊,如果对方是绵羊呢,他又变成了老虎了。
当他回到原位的时候,毛牛肉一面吞服着戒烟丸,生气道:
“我白还懒得答呢,你就让他吵去!”
“不行不行,”监爷意味深长地说,“事情不同了。”
监爷一直这样坚持自己的意见,是颇有理由的。因为他确信这镇上正在对准联保主任进行一种大规模的控告,而邢大老爷,那位全县知名的绅耆,可以使这控告成为事实,也可以打消它。这也就是说,现在联络邢家是个必要措施。何况谁知道新县长是怎样一副脾气的人呢!
这时候,茶堂里的来客已增多了。连平时懒于出门的陈新老爷也走来了。新老爷是前清科举时代最末一科的秀才,当过十年团总,十年哥老会的头目,八年前才退休的。他已经很少过问镇上的事情了,但是他的意见还同团总时代一样有效。
新老爷一露面,茶客们都立刻直觉到:幺吵吵已经布置好一台讲茶了。茶堂里响起一片零乱的呼唤声。有照旧坐在坐位上向堂倌叫喊的,有站起来叫喊的,有的一面挥着钞票一面叫喊,但是都把声音提得很高很高,深恐新老爷听不见。
其间一个茶客,甚至于怒气冲冲地吼道:
“不准乱收钱啦!嗨!这个龟儿子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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