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节 普希金

    普希金出生在莫斯科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小得到保姆阿琳娜和外祖母的许多关照，她们给他讲俄罗斯故事、传说、歌谣，这给普希金以深厚的感染。他的文学第一课接受的是新鲜、质朴的俄国民间口头文学。另外，普希金的家庭也有很浓的文学气氛。他伯父是个诗人。当时著名作家如卡拉姆辛、茹科夫斯基等和普希金一家常有交往。

    1811年，普希金入贵族子弟学校——皇村学校学习，受到法国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影响，并和十二月党人接近。

少年普希金画像

    普希金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1817年，从皇村学校毕业后，他写作了一批政治色彩很浓的诗歌，抨击俄国专制农奴制度，表达热烈的爱国思想，其中最有名的是《自由颂》、《致恰达耶夫》、《乡村》等。

    普希金的政治诗具有积极浪漫主义精神和明朗清新的抒情风格，体现了十二月党人那种追求资产阶级自由、平等的政治热情，语言通俗活泼。有的政治诗还以现实主义笔触，展示了农奴制度下俄国农村的悲惨图景，充满了对人民苦难的同情。

    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读了普希金的公民诗歌暴跳如雷，他愤恨地说：“应该把普希金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他弄得俄罗斯到处都是煽动性的诗，所有青年都在背诵这些诗。”由于普希金亲友的多方奔走，他从被改判为流放南方。

    1820年5月，普希金到南俄的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去，途中得了重病，他的上司英佐罗夫将军思想比较开明，对普希金的态度很好，他同意普希金去高加索矿泉和克里米亚休养。这次旅行给普希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拉耶夫斯基家居住过一段时间，相处得很和睦，而南俄的草原、高加索的峻峰、克里米亚的海岸，也引起了诗人许多新的激动，诗人感到自己是一个孤独的“逐客”，在这边远的南方是一个“新奇印象的逐猎者”。在这种情绪下，诗人的浪漫主义达到高峰。他的浪漫主义抒情诗《致大海》，长篇叙事诗《高加索的俘虏》（1822）、《强盗兄弟》（1822）、《巴赫奇萨拉伊的泪泉》（1824）、《茨冈》（1824）都完成于这一时期。

    四首长篇叙事诗中，最有名的是《茨冈》，它是诗人过渡到现实主义创作以前的最后一部浪漫主义叙事诗。贵族青年阿乐哥同城市“文明”社会发生冲突，因“衙门里要捉他”而出走；到了茨冈游牧人群中，和他们一起流浪，并同茨冈姑娘真妃儿结为夫妻。但两年以后，他发现真妃儿另有新欢，于是怀着报复心理杀害了真妃儿和她的情人。阿乐哥由于这种凶残的行径，遭到茨冈人的唾弃，孤零零地留在草原上。

    长诗大量描写了茨冈人的生活，表现的却是俄国贵族青年寻找出路的主题。这部长诗，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作者采用浪漫主义所常用的“回归自然”的主题，描写阿乐哥愤慨地批判城市文明的虚伪和对金钱的膜拜，在茨冈人中间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后半部写阿乐哥和茨冈人的冲突。在长诗中，诗人以浪漫主义情调把茨冈人的生活和老茨冈人的道德加以理想化，用老茨冈的道德对照阿乐哥的利己主义，对贵族社会作了批判。但长诗结尾，诗人指出，茨冈人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自由、幸福，这表明，作者已经意识到浪漫主义主人公回到自然的愿望也是虚幻的。从此，他的创作开始进入现实主义。

    1824年，沙皇政府把他幽禁在他父亲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交给他父亲管教。这一时期，普希金有机会接近了人民，了解他们的生活和思想，他要通过作品更鲜明地表现他的人民性。1825年，他创作了历史悲剧《鲍里斯•戈都诺夫》，显示出他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进一步成熟。

    《鲍里斯•戈都诺夫》取材于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俄国历史。据当时民间传说，奸臣鲍里斯于1591年害死了年幼的皇储季米特里。戏剧开始时写1598年鲍里斯登上王位。1603年，一个青年僧侣葛里戈里偶然知道了鲍里斯登位的内幕，怀着个人野心，僭用季米特里的名义，投奔波兰。次年假皇子季米特里在波兰贵族支持下，举兵攻打戈都诺夫王朝。人民不堪忍受鲍里斯的苛政，拥戴假皇子，使他取代了鲍里斯的地位。悲剧虽然没有涉及争权夺利的宫廷纠纷和俄国与波兰的民族矛盾，但着重揭示的是鲍里斯失败的社会原因。鲍里斯杀死皇储，篡夺王位，取消“尤利节”，使他失去了人心。作者让假皇子的一个近臣加夫里拉•普希金点明全剧的中心思想：

我们厉害的是什么？
并不是军队，不是的，也不是波兰的援助，
而是公意，是的！人民的公意！

    在这部历史剧中，作者借古喻今，在剧中指出沙皇和人民的对立，人心的向背是改朝换代的决定性因素。对历史的这种看法，在当时的俄国有一定的进步性。但其中也有规劝沙皇施行开明政治的意思。这出戏剧打破古典主义的陈套，剧中有大规模宏大的群众场面，这在俄国戏剧史上还是第一次。

    《鲍里斯•戈都诺夫》被普希金本人称为“真正的浪漫主义悲剧”。实际上，作者所说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概念是一致的，就是说《鲍里斯•戈都诺夫》主要是一部现实主义悲剧。这出戏中，普希金塑造人物性格，使用了现实主义方法。

    1826年9月，普希金被沙皇尼古拉一世赦免，回到莫斯科。当时，十二月党人起义刚刚失败，普希金仍处于宪警的严密监视之下。此时，普希金仍致力于创作，这位被盛赞为“诗歌的太阳”的诗人又创作了许多诗篇。1828年12月，普希金结识了公认为莫斯科第一美人的冈察洛娃。次年5月求婚未成，他就动身前往高加索，1830年回到莫斯科。5月，他再次向冈察洛娃求婚，得到允诺，两人订婚。9月，他前往下诺夫戈罗德办理接受他父亲在波尔金诺村领地的手续。正巧这时伏尔加河流域流行瘟疫，交通封锁，他在波尔金诺滞留达三个月之久。这是他创作的高峰时期，后来被文学史家称作“波尔金诺的秋天”。这个时期，他完成了从1823年便开始创作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最后两章，写出叙事诗一部，四个小悲剧，六篇小说，约三十首抒情诗等。六篇小说中的五篇合成《别尔金小说集》，其中《驿站长》值得特别指出。这篇小说描绘了“十四等文官，真正受苦受难者”威林的命运。一个骠骑兵明斯基，看中了他的女儿，把她骗走。伤心的威林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女儿，可是俄国的法律并不保护他这样的人物，他只好忍受屈辱回到驿站。他惦记着自己的女儿，担心过路的浪子欺骗了她，使她遭到遗弃。威林一直怀着这样的烦恼死去。《驿站长》是俄国文学中第一篇描写“小人物”的作品，后来“小人物”成为俄国文学经常选择的题材之一。作者把主人公写成一个逆来顺受的可怜虫，对他寄予深厚的同情，鲜明地反映了作者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思想。

    1831年2月，普希金与冈察洛娃结婚。婚后不久，他就从莫斯科迁居彼得堡，仍在外交部供职。他在研究历史文献时，被18世纪农民起义领袖普加乔夫的事迹所吸引，于1833年8月前往奥伦堡一带，访问了与起义有关的地点。1832-1833年，他完成中篇小说《杜布罗夫斯基》的创作，在这篇小说里，普希金描写了农民在残暴的地主特洛耶古洛夫压迫下怎样掀起武装暴动，描写了农民的起义怎样惩治了地主和沙皇的反动官吏。

    写作《杜布罗夫斯基》的同时，他开始构思新小说《上尉的女儿》，把18世纪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普加乔夫起义运动写进了他的小说。小说的意义在于塑造了农民起义领袖普加乔夫的形象。它不像贵族社会那样把普加乔夫写成杀人放火的强盗，而是把他写成热爱自由、宁死不屈的英雄。

    1834年，法国波旁王朝的亡命徒丹特士男爵来到彼得堡，在俄国禁卫军骑兵团供职。他很快就追求冈察洛娃。1836年4月普希金创办《现代人》杂志，同年11月初接到几封匿名信，对他进行侮辱和攻击。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他向丹特士要求决斗。决斗于1837年2月8日举行。普希金身受重伤，10日去世（莱蒙托夫：《诗人之死》）.

    附：普希金的人生轨迹

普希金故居

    普希金在去世的前一年曾写下一首诗，名《纪念碑》，它成为诗人对自己一生创作进行回顾总结的作品

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纪念碑，
人民走向那里的小径永远不会荒芜……

二、《叶甫盖尼•奥涅金》

    从1823年5月到1831年秋，伟大的俄国民族诗人普希金用了8年多时间，写成了他的代表作、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对这部作品给予高度评价，他说：“首先，我们在《奥涅金》中看到一幅描绘俄罗斯社会的诗的图画，并且选取了这社会发展中最有意义的一段时期。”他称这部诗作是“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和最富有人民性的作品。”

    这部诗体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彼得堡的贵族青年叶甫概尼•奥涅金，他感到贵族社会的社交生活空虚无聊，为继承叔父的财产来到乡下。他与当地女地主拉琳娜的女儿达吉亚娜认识，来往一段时间后，她对他表示了热烈的爱情，遭到了他的拒绝。后又因他恶作剧故意追求达吉亚娜的妹妹奥丽加，导致他同奥丽加的未婚夫、自己的好朋友连斯基的决斗，并杀死了连斯基。发生这样的惨剧，他只好离开这个地主庄园。过了一段漂泊生活后，他回到彼得堡，再遇达吉亚娜。这时她已经嫁给一个年老的将军，成了社交界的贵妇，他对她的感情反而热烈起来，不断地追求她。她迫不得已终于当面答复说，她虽然爱他，但不能属于他，因为“我嫁了别人，我要永远对他忠实。

    奥涅金的形象和“多余人”

    作品中心主人公奥涅金是19世纪初俄国贵族青年的一种典型。当时，俄国贵族青年发生分裂，一部分青年怀着忧国忧民的责任感，渴望为祖国做一番事业，改变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于是，他们发动了反沙皇政权的十二月党人革命；另一部分人仍然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们反对历史进步，阻挠一切变革现实的社会力量，企图永远保持贵族的特权地位；而第三种人则显得很复杂，他们一方面厌倦贵族社会的生活方式，感到了时代的风暴即将到来、贵族阶级必然灭亡的大趋势；另一方面又因为阶级的局限而没有勇气和能力参加革命斗争，也看不到社会发展的前景，因而情绪低迷、苦闷不安，染上了人们所说的“时代的忧郁病”。

    奥涅金就是第三种人的一个代表。他出身名门，阔少爷的地位、教养和生活方式使他养成了花花公子的脾性。他整天出入于贵族社交场合，成了那里的时髦人物。奥涅金把许多时间用在装扮自己、不停地来往于各个宴饮和舞会之间。但对这种生活，奥涅金并不满足，他对上流社会的生活感到厌倦。他曾读过英国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经济学，受到过法国启蒙主义者卢梭思想的影响。他不满现实，对周围的事物开始怀疑。他在精神上高出于一般贵族庸人之上。他读书、从事创作、也在自己的庄园里从事农事改革。他痛苦地寻求出路。这是当时进步贵族青年的表现。

    但是，奥涅金和一般贵族又没有多少本质的区别，贵族教育使他毫无实际工作能力，缺乏毅力和恒心。他厌恶辛勤的劳动，读书也没有系统，不久便“丢下了书籍”；至于在庄园的农事改革，他并不是想对社会做些有益的贡献，而“只是为了消磨时光”。他干什么都是半途而废。他也无力摆脱贵族阶级传统思想和习俗的影响，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拒绝了达吉亚娜的诚挚爱情。他后来狂热地追达吉亚娜，是因为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经验的外省小姐，而是京城上流社会的一个“女神”。他的追求无疑出自一种虚荣心。奥涅金迸发出的“热情”并不说明他的冷漠和怀疑主义的生活态度有了改变。他虽对现实有一定的批判态度，但他没有从事有意义活动的毅力，他的缺点同他的阶级出身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奥涅金的形象反映了俄国19世纪20年代一部分贵族青年彷徨苦闷和无力从事社会斗争的矛盾性。这类青年在俄国文学中成为一种特殊的形象，即“多余人”。

    “多余人”是出现在19世纪初俄国贵族青年中的一种典型，他们性格的基本特点是：他们厌恶上流社会，却又无力反抗；渴望自由，却又盲目，没有目标；幻想有所作为，又严重脱离人民。俄国作家赫尔岑评价他们：“永远不会站在政府方面，”也“永远不能够站在人民方面”，因此，他们成了社会上的“多余人”。奥涅金是俄国文学中第一个“多余人”的形象。普希金在这里通过多余人形象突出了俄国解放运动的一个重要社会问题，即贵族知识分子脱离人民的问题。尽管他们不愿意与贵族同流合污，但他们同人民的距离非常远。这其实也暗含了作者对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原因的探讨。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达吉亚娜是普希金心目中理想的贵族妇女形象。她和奥涅金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她也不满于贵族生活，不满现实又无力反抗。但她更接近俄罗斯民族的土壤，性格中有纯朴、自然的一面，不像奥涅金老于世故。她喜欢俄国的大自然，喜欢俄罗斯民间传说和故事，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保留了许多古老的习惯和信仰。达吉亚娜和当时许多贵族青年一样，也受到了时代潮流的影响，这就是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运动。她喜欢看外国小说，尤其是卢梭和理查生的小说，这些作品对当时妇女解放具有启蒙的性质，宣扬了爱情自由和感情解放。这些都是使她与上流社会妇女格格不入的原因。

    但达吉亚娜还是一个在传统观念包围中的女性。她讨厌上流社会生活，甚至结婚后还产生回到乡下的念头。可是，她又不得不屈从上流社会的生活；她不爱自己的丈夫，对他毫无感情，但又不能不恪守封建道德。她是一个充满悲剧性的人物形象。

    长诗在艺术上的成就，最突出的就是新的艺术形式的使用。长篇诗体小说，既具有诗歌的抒情性，又是一部大型叙事作品。诗中有许多“抒情插笔”，如实抒发诗人的感情体验。而作为小说，它对当时的俄国社会生活又做了真实的描绘。普希金在《献辞》中用“理智冷静的观察，心灵悲伤的记录”来说明这部作品的特点。因此，这部小说是叙事和抒情成分相互渗透的。

    《叶甫盖尼•奥涅金》还以现实主义手法广泛地描写了1819到1824年间，俄国的社会生活和贵族青年一代的精神面貌。别林斯基说它是“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彼得堡和莫斯科贵族上流社会的生活、乡村地主的生活，看到俄罗斯美丽的自然景色；同时，作者还描写了农奴、卖牛奶女郎、马车夫、小贩、乳娘等社会个阶层的人们。通过拉林娜家客人的描写，作品就能够揭示出乡村地主的画像；通过对上流社会的舞会的描写，就能展示俄国贵族社会的真实景象。

    另外，普希金在作品中采用了特殊诗节和押韵的办法。整部诗用四音步的抑扬格写成，（一轻音一重音合成一个音步，四音步是指一行诗里有四个音步。）每十四行诗构成一个诗节，头四行采用轮流押韵法，第二个四行采用成对韵脚，第三个四行采用环绕韵脚，最后两行采用双韵。这种特殊诗节和押韵办法，被称作“奥涅金诗节”。它在俄国文学史上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