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诗选 走吧 走吧, 落叶吹进深谷, 歌声却没有归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从河面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着同一片天空, 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走吧,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 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飘满了红罂粟。 无题 把手伸给我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 不再打扰你 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 苦难也不是记忆 记住我的话吧 一切都不会过去 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杨树 象没有铭刻的墓碑 在路的尽头耸立 落叶也会说话 在翻滚中褪色、变白 慢慢地冻结起来 托起我们深深的足迹 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红帆船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星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颤抖的枫叶上 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 来自热带的太阳鸟 并没有落在我们的树上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尘土飞扬的黄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烧 就是渴望化为灰烬 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 你有飘散的长发 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 迷途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和弦 树林和我 紧紧围住了小湖 手伸进水里 搅乱雨燕深沉的睡眠 风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我走到街上 喧嚣被挡在红灯后面 影子扇形般打开 脚印歪歪斜斜 安全岛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一扇蓝色的窗户亮了 楼下,几个男孩 拨动着吉他吟唱 烟头忽明忽暗 野猫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沙滩上,你睡着了 风停在你的嘴边 波浪悄悄涌来 汇成柔和的曲线 梦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界限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象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掠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枫树和七颗星星 世界小得象一条街的布景 我们相遇了,你点点头 省略了所有的往事 省略了问候 也许欢乐只是一个过程 一切都已经结束 可你为什么还带着那块红头巾 看看吧,枫叶装饰的天空 多么晴朗,阳光 已移向最后一扇玻璃窗 巨大的屋顶后面 那七颗星星升起来 不再象一串成熟的葡萄 这是又一个秋天 当然,路灯就要亮了 我多想看看你的微笑 宽恕而冷漠 还有那平静的目光 路灯就要亮了 太阳城札记 艺术 亿万个辉煌的太阳 呈现在打碎的镜子上 命运 孩子随意敲打着栏杆 栏杆随意敲打着夜晚 祖国 她被铸在青铜的盾牌上 靠着博物馆黑色的板墙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枪抽枝 发芽 成了残废者的拐杖 爱情 恬静。雁群飞过 荒芜的处女地 老树倒下了,嘎然一声 空中飘落着咸涩的雨 自由 飘 撕碎的纸屑 生活 网 古寺 消失的钟声 结成蛛网,在裂缝的柱子里 扩散成一圈圈年轮 没有记忆,石头 空蒙的山谷里传播回声的 石头,没有记忆 当小路绕开这里的时候 龙和怪鸟也飞走了 从房檐上带走喑哑的铃铛 荒草一年一度 生长,那么漠然 不在乎它们屈从的主人 是僧侣的布鞋,还是风 石碑残缺,上面的文字已经磨损 仿佛只有在一场大火之中 才能辨认,也许 会随着一道生者的目光 乌龟在泥土中复活 驮着沉重的秘密,爬出门槛 岛 1 你在雾海中航行 没有帆 你在月夜下漂泊 没有锚 路从这里消失 夜从这里消失 2 没有标志 没有清晰的界限 只有浪花祝祷的峭崖 留下岁月那沉闷的痕迹 和一点点威严的纪念 孩子们走向沙滩 月光下,远处的鲸鱼 正升起高高的喷泉 3 鸥群醒了 翅膀接连着翅膀 叫声那么凄厉 震颤着每片合欢树叶 和孩子们的心 在这小小的世界里 难道唤醒的只是痛苦 4 地平线倾斜了 摇晃着,翻转过来 一只海鸥坠落而下 热血烫卷了硕大的蒲叶 那无所不在的夜色 遮掩了枪声 --这是禁地 这是自由的结局 沙地上插着一支羽毛的笔 带着微湿的气息 它属于颤抖的船舷和季节风 属于岸,属于雨的斜线 昨天或明天的太阳 如今却在这里 写下死亡所公证的秘密 5 每个浪头上 浮着一根闪光的羽毛 孩子们堆起小小的沙丘 海水围拢过来 象花园,冷清地摇动 月光的挽联铺向天边 6 阿,棕榈 是你的沉默 举起叛逆的剑 又一次 风托起头发 象托起旗帜迎风招展 最后的疆界 永远在孩子们的心里 7 夜,迎风而立 为浩劫 为潜伏的凶手 铺下柔软的地毯 摆好一排排贝壳的杯盏 8 有了无罪的天空就够了 有了天空就够了 听吧,琴 在召唤失去的声音 雨夜 当水洼里破碎的夜晚 摇着一片新叶 象摇着自己的孩子睡去 当灯光串起雨滴 缀饰在你肩头 闪着光,又滚落在地 你说,不 口气如此坚决 可微笑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 揉着你的头发 揉进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 路灯拉长的身影 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 用网捕捉着我们的欢乐之谜 以往的辛酸凝成泪水 沾湿了你的手绢 被遗忘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 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 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明天,不 这不是告别 因为我们并没有相见 尽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叠在一起 象一个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 而夜里发生的故事 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 彗星 回来,或永远走开 别这样站在门口 如同一尊石像 用不期待回答的目光 讨论我们之间的一切 其实难以想象的 并不是黑暗,而是早晨 灯光将怎样延续下去 或许有彗星出现 拖曳着废墟中的瓦砾 和失败者的名字 让它们闪光、燃烧、化为灰烬 回来,我们重建家园 或永远走开,象彗星那样 灿烂而冷若冰霜 摈弃黑暗,又沉溺于黑暗之中 穿过连接两个夜晚的白色走廊 在回声四起的山谷里 你独自歌唱 履历 我曾正步走过广场 剃光脑袋 为了更好地寻找太阳 却在疯狂的季节里 转了向,隔着栅栏 会见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直到从盐碱地似的 白纸上看到理想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为找到了表达真理的 唯一方式,如同 烘烤着的鱼梦见海洋 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 胡子就长出来了 纠缠着,象无数个世纪 我不得不和历史作战 并用刀子与偶像们 结成亲眷,到不是为了应付 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 在争吵不休的书堆里 我们安然平分了 倒卖每一颗星星的小钱 一夜之间,我赌输了 腰带,又赤条条地回到世上 点着无声的烟卷 是给这午夜致命的一枪 当天地翻转过来 我被倒挂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 眺望 八月的梦游者 海底的石钟敲响 敲响,掀起了波浪 敲响的是八月 八月的正午没有太阳 涨满乳汁的三角帆 高耸在漂浮的尸体上 高耸的是八月 八月的苹果滚下山冈 熄灭已久的灯塔 被水手们的目光照亮 照亮的是八月 八月的集市又临霜降 海底的石钟敲响 敲响,掀起了波浪 八月的梦游者 看见过夜里的太阳 在黎明的铜镜中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猎鹰聚拢唯一的焦点 台风中心是宁静的 歌手如云的岸 只有冻成白玉的医院 低吟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水手从绝望的耐心里 体验到石头的幸福 天空的幸福 珍藏着一颗小小沙砾的 蚌壳的幸福 在黎明的铜镜中 呈现的是黎明 屋顶上的帆没有升起 木纹展开了大海的形态 我们隔着桌子相望 而最终要失去 我们之间这唯一的黎明 触电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我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它们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 总把手藏在背后 可当我祈祷 上苍,双手合十 一声惨叫 在我的内心深处 留下了烙印 诗艺 我所从属的那所巨大的房舍 只剩下桌子,周围 是无边的沼泽地 明月从不同角度照亮我 骨骼松脆的梦依然立在 远方,如尚未拆除的脚手架 还有白纸上泥泞的足印 那只喂养多年的狐狸 挥舞着火红的尾巴 赞美我,伤害我 当然,还有你,坐在我的对面 炫耀于你掌中的晴天的闪电 变成干柴,又化为灰烬 自昨天起 我无法深入那首乐曲 只能俯下身,盘旋在黑色的唱片上 盘旋在苍茫时刻 在被闪电固定的背景中 昨天在每一朵花中散发幽香 昨天打开一把把折椅 让每个人就座 那些病人等得太久了 他们眼中那冬日的海岸 漫长而又漫长 我只能深入冬日的海岸 或相反,深入腹地 掠飞满树的红叶 深入学校幽暗的走廊 面对各种飞禽标本 这一步 塔影在草坪移动,指向你 或我,在不同的时刻 我们仅相隔一步 分手或重逢 这是个反复出现的 主题,恨仅相隔一步 天空摇荡,在恐惧的地基上 楼房把窗户开向四方 我们生活在其中 或其外,死亡仅相隔一步 孩子学会了和墙说话 这城市的历史被老人封存在 心里,衰老仅相隔一步 可疑之处 历史的浮光掠影 女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是我们的财富 可疑的是大理石 细密的花纹 信号灯用三种颜色 代表季节的秩序 看守鸟笼的人 也看守自己的年龄 可疑的是小旅馆 红铁皮的屋顶 从长满青苔的舌头上 淌落语言的水银 沿立体交叉桥 向着四面八方奔腾 可疑的是楼房里 沉寂的钢琴 疯人院里的小树 一次次被捆绑 橱窗里的时装模特 用玻璃眼睛打量行人 可疑的是门下 赤裸的双脚 可疑的是我们的爱情 挽歌 寡妇用细碎的泪水供奉着 偶像,等待哺乳的 是那群刚出生的饿狼 它们从生死线上一个个逃离 山峰耸动着,也传递了我的嚎叫 我们一起围困农场 你来自炊烟缭绕的农场 野菊花环迎风飘散 走向我,挺起小小而结实的乳房 我们相逢在麦地 小麦在花岗岩上疯狂地生长 你就是那寡妇,失去的 是我,是一生美好的愿望 我们躺在一起,汗水涔涔 床漂流在早晨的河上 期待 没有长长的石阶通向 那最孤独的去处 没有不同时代的人 在同一打鞭子上行走 没有已被驯化的鹿 穿过梦的旷野 没有期待 只有一颗石化的种子 群山起伏的谎言 也不否认它的存在 而代表人类智慧 和凶猛的所有牙齿 都在耐心期待着 期待着花朵闪烁之后 那唯一的果实 它们等待了几千年 欲望的广场铺开了 无字的历史 一个盲人摸索着走来 我的手在白纸上移动 我是那盲人 寓言 他活在他的寓言里 他不再是寓言的主人 这寓言已被转卖到 另一只肥胖的手中 他活在肥胖的手中 金丝雀是他的灵魂 他的喉咙在首饰店里 周围是玻璃的牢笼 他活在玻璃的牢笼中 在帽子与皮鞋之间 那四个季节的口袋 装满了十二张面孔 他活在十二张面孔中 他背叛的那条河流 却紧紧地追随着他 使人想起狗的眼睛 他活在狗的眼睛中 看到全世界的饿 和一个人的富足 他是他的寓言的主人 另一种传说 死去的英雄被人遗忘 他们寂寞,他们 在人海里穿行 他们的愤怒只能点燃 一支男人手中的烟 借助梯子 他们再也不能预言什么 风向标各行其是 当他们蜷缩在 各自空心的雕像的脚下 才知道绝望的容量 他们时常在夜间出没 突然被孤灯照亮 却难以辨认 如同紧贴在毛玻璃上的 脸 最终,他们溜进窄门 沾满灰尘 掌管那孤独的钥匙 无题 永远如此 火,是冬天的中心 当树林燃烧 只有那不肯围拢的石头 狂吠不已 挂在鹿角上的钟停了 生活是一次机会 仅仅一次 谁校对时间 谁就会突然老去 诱惑 那是一种诱惑 亘古不变 使多少水手丧生 石堤在阻挡 倾斜的陆地滑向海底 海豚越过了星群 又落下,白色沙滩 消失在溶溶的月光中 海水漫过石堤 漫过空荡荡的广场 水母搁浅在每根灯柱上 海水爬上石阶 砰然涌进了门窗 追逐着梦见海的人 空白 贫困是一片空白 自由是一片空白 大理石雕像的眼睛里 胜利是一片空白 黑鸟从地平线涌来 显露了明天的点点寿斑 失望是一片空白 在朋友的杯底 背叛是一片空白 情人的照片上 厌恶是一片空白 那等待已久的信中 时间是一片空白 一群不祥的苍蝇落满 医院的天花板 历史是一片空白 是待续的家谱 故去的,才会得到确认 无题 对于世界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不懂它的语言 他不懂我的沉默 我们交换的 只是一点轻蔑 如同相逢在镜子中 对于自己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畏惧黑暗 却用身体挡住了 那唯一的灯 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 心是仇敌 别问我们的年龄 我们在无知的森林中 和草地的飞毯上接近过天空 当我们占据了某套公寓 如同占据了真理 误入城市之网的汽车 爬上水泥的绝壁 在电线捆缚的房子之间 夜携带着陌生的来信 楼梯松弛了 陷阱捕获的石狮 是我们共同的主人 别问我们的年龄 我们沉睡得象冷藏库里的鱼 假牙置于杯中 影子脱离了我们 被重新裁剪 从袖口长出的枯枝 绽开了一朵朵 血红的嘴唇 守灵之夜 小村庄和全村的瘦驴 被几棵枯树拴住 瘟疫之路纵横 奔向他乡 百年的尘埃遮蔽天空 守灵的僧人只面对 不曾发生的事情 飘移的雪堆 围拢恶狗的眼中之火 窗纸分散了月光的重量 门被悄悄地推开 百年的夜多么轻盈 守灵的僧人只面对 不曾发生的事情 挂锁叮当作响 木箱攒下黑色的时辰 老猫昏睡不醒 避邪的面具在墙上 百年的梦点亮油灯 守灵的僧人只面对 不曾发生的事情 蹲在村头的土地庙 青烟缭绕 碑文给石头以生命 以无痛的呻吟 百年的记忆布下蚁群 守灵的僧人只面对 不曾发生的事情 孤儿 我们是两个孤儿 组成了家庭 会留下另一个孤儿 在那长长的 影子苍白的孤儿的行列中 所有喧嚣的花 都会结果 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大地的羽翼纷纷脱落 孤儿们飞向天空 菩萨 流动着的衣褶 是你微微的气息 你挥舞千臂的手掌上 睁开一只只眼睛 抚摸那带电的沉寂 使万物重叠交错 如梦 忍受百年的饥渴 嵌在你额头的珍珠 代表大海无敌的威力 使一颗沙砾透明 如水 你没有性别 半裸的乳房隆起 仅仅是做母亲的欲望 哺育尘世的痛苦 使它们成长 单人房间 他出生时家具又高又大又庄严 如今很矮小很破旧 没有门窗,灯泡是唯一的光源 他满足于室内温度 却大声诅咒那看不见的坏天气 一个个仇恨的酒瓶排在墙角 瓶塞打开,不知和谁对饮 他拼命地往墙上钉钉子 让想象的瘸马跨越这些障碍 一只追赶臭虫的拖鞋践踏 天花板,留下理想带花纹的印迹 他渴望看到血 自己的血,霞光般飞溅 语言 许多种语言 在这世界飞行 碰撞,产生了火星 有时是仇恨 有时是爱情 理性的大厦 正无声地陷落 竹篾般单薄的思想 编成的篮子 盛满盲目的毒蘑 那些岩画上的走兽 踏着花朵驰去 一棵蒲公英秘密地 生长在某个角落 风带走了它的种子 许多种语言 在这世界飞行 语言的产生 并不能增加或减轻 人类沉默的痛苦 十年之间 在被遗忘的土地上 岁月,和马轭上的铃铛纠缠 彻夜作响,路也在摇晃 重负下的喘息改编成歌曲 被人们到处传唱 女人的项链在咒语声中 应验似的升入空中 荧光表盘淫荡地随意敲响 时间诚实得象一道生铁栅栏 除了被枯枝修剪过的风 谁也不能穿越或来往 仅仅在书上开放过的花朵 永远被幽禁,成了真理的情妇 而昨天那盏被打碎了的灯 在盲人的心中却如此辉煌 在突然睁开的眼睛里 留下凶手最后的肖像 夜:主题与变奏 在这里,道路汇合 一条条平行的光束 是冗长而猝然中断的对话 弥漫着司机辛辣的烟味 粗野而含混的叫骂 栅栏代替了排队的人们 从门板的缝隙中流散的灯光 和烟头一起被抛在路旁 任凭脚践踏 广告牌依着老人遗忘的手杖 似乎想走动起来 石头的睡莲凋谢了 喷水池里,楼房正缓缓地倒塌 上升的月亮突然敲响 钟声一下一下 唤醒了宫墙里老的时间 日晷在旋转,校对误差 等候盛大的早朝仪式 锦衣飘带在风中簌簌站起 拂去石阶上的尘埃 流浪汉的影子从墙上滑过 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为他生辉 也使他彻夜不眠 一只迷路的猫窜上长椅 眺望轻柔似烟的波光 而水银灯不客气地撩开窗帘 扰乱了梦,让孤独者醒来 在一扇小门后面 有只手轻轻地拨动插销 仿佛在拉着枪栓 艺术家的生活 去买一根萝卜 --母亲说 嘿,注意安全线 --警察说 大海呵,你在哪儿 --醉汉说 怎么街灯都炸了 --我说 一个过路的瞎子 敏捷地举起了竹竿 象拉出一根天线 尖叫而来的救护车 把我送进了医院 于是我成了模范病人 响亮地打着喷嚏 闭上眼睛盘算着开饭的时间 一次次把血输给臭虫 没有工夫叹息 终于我也当上了医生 提着粗大的针管 在走廊里踱来踱去 消磨着夜晚 传说的继续 古老的陶罐上 早有关于我们的传说 可你还不停地问 这是否值得 当然,火会在风中熄灭 山峰也会在黎明倒塌 融进殡葬夜色的河 爱的苦果 将在成熟时坠落 此时此地 只要有落日为我们加冕 随之而来的一切 又算得了什么 --那漫长的夜 辗转而沉默的时刻 爱情故事 毕竟,只有一个世界 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 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 继续着孩子的游戏 不在乎倒在路旁的人 也不在乎搁浅的船 然而,造福于恋人的阳光 也在劳动者的脊背上 铺下漆黑而疲倦的夜晚 即使在约会的小路上 也会有仇人的目光相遇时 降落的冰霜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了 有你和我,还有很多人 青年诗人的肖像 那从袖口拽出的灵感 没完没了,你 日夜穿行在长长的句子和 胡同里,你 生下来就老了 尽管雄心照旧沿着 秃顶的边缘生长 摘下假牙,你 更象个孩子 一转身就把名字写在 公共厕所的墙上 由于发育不良,你 每天都要吞下几片激素 让嗓音温顺得 象隔壁那只叫春的猫 一连九个喷嚏都 落在纸上,你 不在乎重复 再者钱也未必干净 可人人都喜欢 救火车发疯似地呼啸 提醒你赞美 交过保险费的月亮 或都赞美没交保险费的 板斧,沉甸甸的 比起思想来更有力量 天冷得够戗,血 都黑了,夜晚 就象冻伤了的大脚指头 那样麻木,你 一瘸一拐地 出入路边的小树林 会会那帮戴桂冠的家伙们 每棵树 有每棵树的猫头鹰 碰上熟人真头疼 他们总喜欢提起过去 过去嘛,我和你 大伙都是烂鱼 回声 你走不出来这峡谷 在送葬的行列 你不能单独放开箱木 与死亡媾和,让那秋天 继续留在家中 留在炉旁的洋铁罐里 结出不孕的蓓蕾 雪崩开始了-- 回声找到你和人们之间 心理上的联系,幸存 下去,幸存到明天 而连接明天的 一线阳光,来自 隐藏在你胸中的钻石 你走不出这峡谷,因为 被送葬的是你 峭壁上的窗户 黄蜂用危险的姿势催开花朵 信已发出,一年中的一天 受潮的火柴不再照亮我 狼群穿过那些变成了树的人们 雪堆骤然融化,表盘上 冬天的沉默断断续续 凿穿岩石的并不是纯净的水 炊烟被利斧砍断 笔直地停留在空中 阳光的虎皮条纹从墙上滑落 石头生长,梦没有方向 散落在草丛中的生命 向上寻找着语言,星星 迸裂,那发情的河 把无数生锈的弹片冲向城市 从阴沟里张出凶猛的灌木 在市场上,女人们抢购着春天 陌生人 你在博物馆 大理石地面上狠狠 摔了一交,鞋 在冰封的河上滑得很 远,我坐在船上 似乎晕了船 不停地拨着电话 却不知打给谁 下班铃声响了三遍 随着沉默的人流 你绝望地盯住了红灯 热带雨林中的落日 令人神往,我 把香蕉皮似的手套翻过来 抖落细沙和烟末 再刮掉寂寞的胡须 和肥皂沫一起 溅到模糊不清的 镜子上,你跨过水坑 看见那陌生的影子 背后是广告牌上的天空 一只玻璃的鸽子 落在地上,我 钻到床下寻找着 手被闪烁的星星划破 昏暗的电影院里 你含着糖块 为一个悲惨的故事 哭泣,我打开灯 靠在门上笑了 有那么多机会和你认识 看来我们并不是 陌生人,门柄 转动了一下 雨中纪事 醒来,临街的窗户 保存着玻璃 那完整而宁静的痛苦 雨中渐渐透明的 早晨,阅读着我的皱纹 书打开在桌上 瑟瑟作响,好象 火中发出的声音 好象折扇般的翅膀 华美地展开,在深渊上空 火焰与鸟同在 在这里,在我 和呈现劫数的晚霞之间 是一条漂满石头的河 人影骚动着 潜入深深的水中 而升起的泡沫 威胁着没有星星的 白昼 在大地上画果实的人 注定要忍受饥饿 栖身与朋友中的人 注定要孤独 树根裸露在生死之外 雨水冲刷的 是泥土,是草 是哀怨的声音 关于传统 野山羊站立在悬崖上 拱桥自建成之日 就已经衰老 在箭猪般丛生的年代里 谁又能看清地平线 日日夜夜,风铃 如文身的男人那样 阴沉,听不到祖先的语言 长夜默默地进入石头 搬动石头的愿望是 山,在历史课本中起伏 空间 孩子们围坐在 环行山谷上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纪念碑 在一座城市的广场 黑雨 街道空荡荡 下水道通向另一座 城市 我们围坐在 熄灭的火炉旁 不知道上面是什么 白日梦 1 在秋天的暴行之后 这十一月被冰霜麻醉 展平在墙上 影子重重叠叠 那是骨骼石化的过程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喉咙里的果核 变成了温暖的石头 我,行迹可疑 新的季节的阅兵式 敲打我的窗户 住在钟里的人们 带着摆动的心脏奔走 我俯视时间 不必转身 一年的黑暗在杯中 2 音乐释放的蓝色灵魂 在烟蒂上飘摇 出入门窗的裂缝 一个准备切开的苹果 --那里没有核儿 没有生长敌意的种子 远离太阳的磁场 玻璃房子里生长的头发 如海藻,避开真实的 风暴,我们是 迷失在航空港里的儿童 总想大哭一场 在宽银幕般的骚动中 收集烟尘的鼻子 碰到一起 说个不停,这是我 是我 我,我们 3 喃喃梦呓的 书,排列在一起 在早晨三点钟 等待异端的火箭 时间并不忧郁 我们弃绝了山林湖泊 集中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 一只铁皮乌鸦 在大理石的底座下 那永恒的事物的焊接处 不会断裂 人们从石棺里醒来 和我坐在一起 我们生前与时代合影 挂在长桌尽头 4 你没有如期归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一次爱的旅行 有时候就象抽烟那样 简单 地下室空守着你 内心的白银 水仙花在暗中灿然开放 你听凭所有的坏天气 发怒、哭喊 乞求你打开窗户 书页翻开 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个数字 --我的座位号码 靠近窗户 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5 向日葵的帽子不翼而飞 石头圆滑、可靠 保持着本质的完整 在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山也变得年轻 晚钟不必解释什么 巨蟒在蜕皮中进化 --绳索打结 把鱼群悬挂在高处 一潭死水召来无数闪电 虎豹的斑纹渐成蓝色 天空已被吞噬 历史静默 峭壁目送着河上 那自源头漂流而下的孩子 这人类的孩子 6 我需要广场 一片空旷的广场 放置一个碗,一把小匙 一只风筝孤单的影子 占据广场的人说 这不可能 笼中的鸟需要散步 梦游者需要贫血的阳光 道路撞击在一起 需要平等的对话 人的冲动压缩成 铀,存放在可靠的地方 在一家小店铺 一张纸币,一片剃刀 一包剧毒的杀虫剂 诞生了 7 我死的那年十岁 那抛向空中的球再也没 落到地上 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十岁,我知道 然后我登上 那辆运载野牛的火车 被列入过期的提货单里 供人们阅读 今天早上 一只鸟穿透我打开的报纸 你的脸嵌在其中 一种持久的热情 仍在你的眼睛深处闪烁 我将永远处于 你所设计的阴影中 8 多少年 多少火种的逃亡者 使日月无光 白马展开了长长的绷带 木桩钉进了煤层 渗出殷红的血 毒蜘蛛弹拨它的琴弦 从天而降 开阔地,火球滚来滚去 多少年 多少河流干涸 露出那隐秘的部分 这是座空荡荡的博物馆 谁置身其中 谁就会自以为是展品 被无形的目光注视 如同一颗湖泊爆炸后 飞出的沉睡千年的小虫 9 终于有一天 谎言般无畏的人们 从巨型收音机里走出来 赞美着灾难 医生举起白色的床单 站在病树上疾呼: 是自由,没有免疫的自由 毒害了你们 10 手在喘息 流苏是呻吟 雕花的窗棂互相交错 纸灯笼穿过游廊 在尽头熄灭 一支箭敲响了大门 牌位接连倒下 --连锁反应的恶梦 子孙们 是威严的石狮嘴里 腐烂的牙齿 当年锁住春光的庭院 只剩下一棵树 他们在酒后失态 围着树跳舞 疯狂是一种例外 11 别把你的情欲带入秋天 这残废者的秋天 打着响亮呼哨的秋天 一只女人干燥的手 掠过海面,却滴水未沾 推移礁石的晚霞 是你的情欲 焚烧我 我,心如枯井 对海洋的渴望使我远离海洋 走向我的开端--你 或你的尽头--我 我们终将迷失在大雾中 互相呼唤 在不同的地点 成为无用的路标 12 白色的长袍飘向那 不存在的地方 心如夏夜里抽搐的水泵 无端地发泄 黄昏的晚宴结束了 山峦散去 蜉蝣在水上写诗 地平线的颂歌时断时续 影子并非一个人的历史 戴上或摘下面具 花朵应运而生 谎言与悲哀不可分离 如果没有面具 所有钟表还有什么意义 当灵魂在岩石是显出原形 只有鸟会认出它们 13 他指银色的沼泽说 那里发生过战争 几棵冒烟的树在地平线飞奔 转入地下的士兵和马 闪着磷光,日夜 追随着将军的铠甲 而我们追随的是 思想的流弹中 那逃窜的自由的兽皮 昔日阵亡者的头颅 如残月升起 越过沙沙作响的灌木丛 以预言家的口吻说 你们并非幸存者 你们永无归宿 新的思想呼啸而过 击中时代的背影 一滴苍蝇的血让我震惊 14 我注定要坐在岸边 在一张白纸上 期待着老年斑纹似的词 出现,秩序与混乱 蜂房酿造着不同的情欲 九十九座红色的山峰 上涨,空气稀薄 地衣居心叵测地蔓延 渺小,如尘世的 计谋,钢筋支撑着权利 石头也会晕眩 这毕竟是一种可怕的 高度,白纸背面 孩子的手在玩影子游戏 光源来自海底两条交尾的 电鳗 15 蹲伏在瓦罐的夜 溢出清凉的 水,那是我们爱的源泉 回忆如伤疤 我的一生在你的脚下 这流动的沙丘 凝聚在你的手上 成为一颗眩目的钻石 没有床,房间 小得使我们无法分离 四壁薄如棉纸 数不清的嘴巴画在墙上 低声轮唱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们共同啜饮的杯子 砰然碎裂 16 矿山废弃已久 它的金属拉成细长的线 猫头鹰通体透明 胃和神经丛掠过夜空 古生物的联盟解体了 粘合化石的工作 仍在进行,生存 永远是一种集体冒险 生存永远是和春天 在进行战争 绿色的履带碾过 阴郁的文明 喷射那水银的喷泉 金属的头改变了地貌 17 几个世纪过去了 一日尚未开始 冷空气触摸了我的手 螺旋楼梯般上升 黑与白,光线 在房瓦的音阶上转换 一棵枣树的安宁 男人的喉咙成熟了 动物园的困兽 被合进一本书 钢鞭飞舞 悸动着的斑斓色彩 隔着漫长的岁月 凄厉地叫喊 一张导游图把我引入 城中之星星狡黠而凶狠 象某一事物的核心 18 我总是沿着那条街的 孤独的意志漫步 喔,我的城市 在玻璃的坚冰上滑行 我的城市我的故事 我的水龙头我积怨 我的鹦鹉我的 保持平衡的睡眠 罂粟花般芳香的少女 从超级市场飘过 带着折刀般表情的人们 共饮冬日的寒光 诗,就象阳台一样 无情地折磨着我 被烟尘粉刷的墙 总在意料之中 19 当你转身的时候 花岗石崩裂成细细的流沙 你用陌生的语调 对空旷说话,不真实 如同你的笑容 深深植入昨天的苦根 是最黑暗处的闪电 击中了我们想象的巢穴 从流沙的瀑布中 我们听见了水晶撞击的音乐 一次小小的外科手术 我们挖掘燧石的雪地上 留下了麻雀的爪印 一辆冬天疯狂的马车 穿过夏日的火焰 我们安然无恙 四季的美景印在你的衣服上 20 放牧是一种观点的陈述 热病使羊群膨胀 象一个个气球上升 卡在天蝎星座中 热风卷走了我的屋顶 在四壁之内 我静观无字的天空 文化是一种共生现象 包括羊的价值 狼的原则 钟罩里一无所有 在我们的视野里 只有一条干涸的河道 几缕笔直的烟 古代圣贤们 无限寂寞 垂钓着他们的鱼 21 诡秘的豆荚有五只眼睛 它们不愿看见白昼 只在黑暗里倾听 一种颜色是一个孩子 诞生时的啼哭 宴会上桌布洁白 杯中有死亡的味道 --悼词库挥发的沉闷气息 传统是一张航空照片 山河缩小成桦木的纹理 总是人,俯首听命于 说教、仿效、争斗 和他们的尊严 寻找激情的旅行者 穿过候鸟荒凉的栖息地 石膏像打开窗户 艺术家从背后 用工具狠狠地敲碎它们 22 弱音器弄哑了的小号 忽然响亮地哭喊 那伟大悲剧的导演 正悄悄地死去 两只装着滑轮的狮子 仍在固定的轨道上 东奔西撞 曙光瘫痪在大街上 很多地址和名字和心事 在邮筒在夜里避雨 货车场的鸭子喧哗 窗户打着哈欠 一个来苏水味的早晨 值班医生正填写着死亡报告 悲剧的伟大意义呵 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 23 在昼与夜之间出现了裂缝 语言突然变得陈旧 象第一场雪 那些用黑布蒙面的证人 紧紧包围了你 你把一根根松枝插在地上 默默点燃它们 那是一种祭奠的仪式 从死亡的山冈上 我居高临下 你是谁 要和我交换什么 白鹤展开一张飘动的纸 上面写着你的回答 而我一无所知 你没有如期归来 东方的想像 风中的钢刀灵巧地转动 大坝上的牛羊失踪 树木朝冬天一起鞠躬 绿色租赁给军队 枝干被造成大船时 洪水来临 豪华的时代 在宴请它的客人 铜号、美酒 竹椅上东方的想像 是不落的太阳 悬挂在砖窑上空 工匠们造就的天堂 流星般塌落 情人们睡在回声 那世纪之交的桥洞里 戴天使面具的人们 从桥上走过 夜归 经历了空袭警报的音乐 我把影子挂在衣架上 摘下那只用于 逃命的狗的眼睛 卸掉假牙,这最后的词语 合上老谋深算的怀表 那颗设防的心 一个个小时掉进水里 像深水炸弹在我的梦中 爆炸 听见了我的恐惧 画-给田田五岁生日 穿无袖连衣裙的早晨到来 大地四处滚动着苹果 我的女儿在画画 五岁的天空是多么辽阔 你的名字是两扇窗户 一扇开向没有指针的太阳 一扇开向你的父亲 他变成了逃亡的刺 带上几个费解的字 一只最红的苹果 离开了你的画 五岁的天空是多麽辽阔 无题 我看不见 清澈的水池里的金鱼 隐秘的生活 我穿越镜子的努力 没有成功 一匹马在古老的房顶上 突然被勒住疆绳 我转运街角 乡村大道上的土 遮蔽天空 此刻 那伟大的进军 那一个精巧的齿轮 制止 从梦中领取火药的人 也领取伤口上的盐 和诸神的声音 余下的仅是永别 永别的雪 在夜空闪烁 缺席 大风统帅着敌对的旗帜 一声金星喊遍四方 爱与憎咬住了同一个苹果 梯子上的年龄 民族复兴的梦想 英雄高举手臂占据夜空 小丑倒立在镜中的沥青上 我关上假释之门 抗拒那些未来的证人 这是我独享尊严的时刻 冒险的火焰 陌生的灰烬 悼亡 不是生者是死者 在末曰般殷红的天空下 结伴而行 苦难引导着苦难 恨的尽头是恨 泉水干涸,大火连绵 回去的路更远 不是上帝是孩子 在钢盔与钢盔撞击的 声音中祈祷 母亲孕育了光明 黑暗孕育了母亲 石头滚动,钟表倒转 日蚀已经出现 不是肉体是灵魂 每年一起再过一次生日 你们有同样的年龄 爱为死者缔造了 永久的联盟 你们紧紧拥抱 在长长的死亡名单中 乡音 我对着镜子说中文 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 我放上音乐 冬天没有苍蝇 我悠闲地煮着咖啡 苍蝇不懂得什么是祖国 我加了点儿糖 祖国是一种乡音 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听见了我的恐惧 于是我们迷上了深渊 夏日的黄铜 一个谣言的儿子 坐在节育的花环上 听夏日的黄铜 步伐整齐的士兵 沿生锈的道路走来 看夏日的黄铜 树上深深的斧恨 永远迷人地微笑着 吃夏日的黄铜 多事之秋 深深陷入黑暗的蜡烛 在知识的页岩中寻找标本 鱼贯的文字交尾后 和文明一起沉睡到天明 惯性的轮子,禁欲的雪人 大地棋盘上的残局 已搁置了多年 一个逃避规则的男孩 越过界河去送信 那是诗,或死亡的邀请 记念日 一个纪念日 痛饮往昔的风暴 和我们一起下沉 风在钥匙里成了形 那是死者的记忆 夜的知识 钟声 钟声深入秋天的腹地 裙子纷纷落在树上 取悦着天空 我看见苹果腐烂的过程 带爆力倾向的孩子们 象黑烟一样升起 房瓦潮湿 十里风暴有了不倦的主人 沉默的敲钟人 展开的时间的幕布 碎裂,漫天飘零 一个个日子撞击不停 船只登陆 在大雪上滑行 一只绵羊注视着远方 它空洞的目光有如和平 万物正重新命名 尘世的耳朵 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这是死亡的钟声 布拉格 一群乡下蛾子在攻打城市 街灯,幽灵的脸 细长的腿支撑着夜空 有了悠灵,有了历史 地图上未标明的地下矿脉 是布拉格粗大的神经 梦在逃学,梦 是坐在云端的严历的父亲 有了父亲,有了继承权 一只耗子在皇宫的走廊漫步 影子的侍从前簇后拥 从世纪大门出发的轻便马车 途中变成了坦克 真理在选择它的敌人 有了真理,有了遗忘 醉汉如雄性蕊在风中摇晃 抖落了尘土的咒语 越过伏儿塔瓦河上时间的 桥,进入耀眼的白天 古老的雕像们充满敌意 有了敌意,有了荣耀 小贩神秘地摊开一块丝绒 请卖珍珠聚集的好天气 读书笔记 禁忌的花草 是历史的粮食 螺钿的天空下 纸蝴蝶梦见 一个石头的家族 那颗胸中的红色棋子 驱使我向前 我是王或者卒 的影子,我遮蔽 隔岸的风云 激情 第五十代的耗子们 挥舞着长鞭 过节 毒蛇炫耀口中的钉子 大地有著毒蛇 吞吃鸟蛋的寂静 所有钟表 停止在无梦的时刻 丰收聚敛着 田野死后的笑容 从水银的镜子 影像成双的人们 乘家庭的轮子 去集市 一位本地英雄 在废弃的停车场上 唱歌 玻璃晴朗 桔子辉煌 无题 他睁开第三只眼睛 那颗头上的星辰 来自东西方相向的暖流 构成了拱门 高速公路穿过落日 两座山峰骑垮了骆驼 骨架被压进深深的 煤层 他坐在水下狭小的舱房里 压舱石般镇定 周围的鱼群光芒四射 自由那黄金的棺盖 高悬在监狱上方 在巨石后面排队的人们 等待着进入帝王的 记忆 词的流亡开始了 占领 夜繁殖的一群蜗牛 闪闪发亮,逼近 人类的郊区 悬崖之间的标语写着 未来属于你们 失眠已久的礁石 和水流暗合 导游的声音空旷 这是敌人呆过的地方 少年跛脚而来 又跛脚奔向把守隘口的 方形的月亮 磨刀 我借清晨的微光磨刀 发现刀背越来越薄 刀锋仍就很钝 太阳一闪 大街上的人群 是巨大的橱窗里的树林 寂静轰鸣 我看见唱头正沿着 一棵树椿的年轮 滑向中心 夜归 经历了空袭警报的音乐 我把影子挂在衣架上 摘下那只用于 逃命的狗的眼睛 卸掉假牙,这最后的词语 合上老谋深算的怀表 那颗设防的心 一个个小时掉进水里 像深水炸弹在我的梦中 爆炸 听见了我的恐惧 日子 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 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 信投进邮箱 默默地站一会儿 风中打量着行人 毫无顾忌 留意着霓虹灯闪烁的橱窗 电话间里投进一枚硬币 问桥下钓鱼的老头要支香烟 河上的轮船拉响了空旷的汽笛 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 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 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 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 ---- 王佩98年1月15日录入 方舟子校对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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