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三幕剧)
张 顺 (赔着笑脸)您瞅怎么办好,大奶奶?
曾思懿 (嘴唇一呶)你叫他们在门房里等着去吧。
张 顺 可是他们说这账现在要付——
曾思懿 现在没有。
张 顺 他们说,(颇难为情地)他们说——
曾思懿 (眉头一皱)说什么?
张 顺 他们说漆棺材的时候,老太爷挑那个,选这个非漆上三五十道不可,现在福建漆也漆上了,寿材也进来了,(赔笑)跟大奶奶要钱,钱就——
曾思懿 (狡黠地笑出声来)你叫他们跟老太爷要去呀,你告诉他们,棺材并不是大奶奶睡的。他们要等不及,请他们把棺材抬走,黑森森的棺材摆在家里,我还嫌晦气呢。
张 顺 (老老实实)我看借给他们点吧,大八月节的那棺材漆都漆了,大奶奶。
曾思懿 (翻了脸)油漆店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帮着这些要账的混账东西说话。
张 顺 (笑脸,解释)不是,大奶奶,您瞅啊——
〔陈奶妈,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由大客厅通前院的门颤颤巍巍的走进来,她是曾家多年的用人,大奶奶的丈夫就吃她的乳水哺养大的。四十年前她就进了曾家的门,在曾家全盛的时代,她是死去老太太得力的女仆。她来自田间,心直口快,待曾家的子女有如自己的骨肉。最近因自己的儿子屡次接她回乡,她才回家小住,但不久她又念记她主人们子女,时常带些土礼回来探望。这一次又带着自己的孙儿刚刚由乡下来拜节,虽然步伐已经欠稳,头发已经斑白,但面色却白里透红,说话声音也十分响亮,都显出她仍然是很健壮。耳微聋,脸上常浮泛着欢愉的笑容。
她的家里如今倒是十分地好过。她心地慈祥,口里唠叨,知悉曾家事最多,有话就说,曾家上上下下都有些惹她不起。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上身,外面套了青织贡呢的坎肩,黑裤子,黑老布鞋。灰白的小髻上斜插一朵小小的红花。
张 顺 (惊讶)哟,陈奶妈,您来了。
陈奶妈 (急急忙忙,探探身算是行了礼)大奶奶,真是的,要节帐也有这么要的,做买卖人也许这么要账的!(回头气呼呼地)张顺,你出去让他们滚蛋!我可没见过,大奶奶。(气得还在喘)
曾思懿 (打起一脸笑容)您什么时候来的,陈奶妈?
张 顺 (抱歉的口气)怎么啦,陈奶奶?
陈奶妈 (指着)你让他们给我滚蛋!(回头对大奶奶半笑关怒的神色)我真没有见过,可把我气着了。大奶奶,你看看可有堵着门要账的吗?(转身对张顺又怒冲冲地)你告诉他们,这是曾家大公馆。要是老太太在,这么没规没矩,送个名片就把他们押起来。别说这几个大钱,就是整千整万的银子,连我这穷老婆子都经过手,(气愤)真,他们敢堵着门口不让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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