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更加难受。学校的教科书,也渐渐的嫌恶起来,法国自然派的小说,和中
国那几本有名的诲淫小说,他念了又念,几乎记熟了。
有时候他忽然做出一首好诗来,他自家便喜欢得非常,以为他的脑力
还没有破坏。那时候他每对着自家起誓说:“我的脑力还可以使得,还能
做得出这样的诗,我以后决不再犯罪了。过去的事实是没法,我以后总不
再犯罪了。若从此自新,我的脑力,还是很可以的。”
然而一到了紧迫的时候,他的誓言又忘了。
每礼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时候,他索性尽意的贪起欢来。他
的心里想,自下礼拜一或下月初一起,我总不犯罪了。有时候正合到礼拜
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头洗澡去,以为这就是改过自新的记号,然而过几
天他又不得不吃鸡子和牛乳了。
他的自责心同恐惧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闲,他的忧郁症也从此厉害
起来了。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二个月,他的学校里就放了暑假,暑假的两
个月内,他受的苦闷,更甚于平时;到了学校开课的时候,他的两颊的颧
骨更高起来,他的青灰色的眼窝更大起来,他的一双灵活的瞳人,变了同
死鱼眼睛一样了。
五
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苍空,一天一天的高起来。他的旅馆旁边的稻田,
都带起黄金色来。朝夕的凉风,同刀也似的刺到人的心骨里去,大约秋
冬的佳日,来也不远了。
一礼拜前的有一天午后,他拿了一本
Wordsworth的诗集,在田塍路上逍遥漫步了半天。从那一天以后,他的循
环性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过。前几天在路上遇着的那两个女学生,常
在他在风气纯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
一样。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年多了。
熏风日夜的吹来,草色渐渐儿的绿起来,旅馆近旁麦田里的麦穗,也
一寸一寸的长起来了。草木虫鱼都化育起来,他的从始祖传来的苦闷也一
日一日的增长起来,他每天早晨,在被窝里犯的罪恶,也一次一次的加起
来了。
他本来是一个非常爱高尚爱洁净的人,然而一到了这邪念发生的时候,
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从小服膺的“身体发肤不敢
毁伤”的圣训,也不能顾全了。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
下次总不再犯了,然则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
他的眼前来。他平时所看见的“伊扶”的遗类,都赤裸裸的来引诱他。中
年以后的妇人的形体,在他的脑里,比处女更有挑发他情动的地方。他苦
闷一场,恶斗一场,终究不得不做她们的俘虏。这样的一次成了两次,两
次之后,就成了习惯了。他犯罪之后,每到图书馆里去翻出医书来看,医
书上都千篇一律的说,于身体最有害的就是这一种犯罪。从此之后,他的
恐惧心也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了。有一天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
好像是一本书上说,俄国近代文学的创设者Gogol也犯这一宗病,
他到死竟没有改过来,他想到了郭歌里,心里就宽了一宽,因为这《死了
的灵魂》的著者,也是同他一样的。然而这不过自家对自家的宽慰而已,
他的胸里,总有一种非常的忧虑存在那里。
上一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