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在位置 >> 现代小说 >> 作品阅读 [回首页]
   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      
 

这事情似乎轰动了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

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以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是静静

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后,

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

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不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子傻子之类,都一律去看待。

    哪个乡、哪个县、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兰河这城里,就有许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

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

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

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

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子,至少在呼兰河这城里边是这样。

    人们对待叫化子们是很平凡的。

    门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问:

    “咬什么?”

    仆人答:

    “咬一个讨饭的。”

    说完了也就完了。

    可见这讨饭人的活着是一钱不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还到庙台上去哭

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再说那染缸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年青的学徒,为了争一个街头上的妇人,

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子给淹死了。死了的不说,就说那活着的也下了监狱,判

了个无期徒刑。

    但这也是不声不响地把事就解决了,过了三年二载,若有人提起那件事来,差不多

就像人们讲着岳飞、秦桧似的,久远得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

    同时发生这件事情的染缸房,仍旧是在原址,甚或连那淹死人的大缸也许至今还在

那儿使用着。从那染缸房发卖出来的布匹,仍旧是远近的乡镇都流通着。蓝色的布匹男

人们做起棉裤棉袄,冬天穿它来抵御严寒。红色的布匹,则做成大红袍子,给十八九岁

的姑娘穿上,让她去做新娘子。

    总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

动了一点。

    再说那豆腐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伙计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了。

    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只因为这驴子哭瞎了一个妇人的眼睛,(即打了

驴子那人的母亲)所以不能不记上。

    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他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

不了什么。也就不说他了。

 

    其余的东二道街上,还有几家扎彩铺。这是为死人而预备的。

    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边怕是他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

马骑。活着的人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

    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小至丫鬟使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

官,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

    看起来真是万分的好看,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进了院,正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