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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      
 

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花盆一盆一盆的摆

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的开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么

季节,是夏天还是秋天,居然那马蛇菜也和菊花同时站在一起。也许阴间是不分什么春

夏秋冬的。这且不说。

    再说那厨房里的厨子,真是活神活现,比真的厨子真是干净到一千倍,头戴白帽子、

身扎白围裙,手里边在做拉面条。似乎午饭的时候就要到了,煮了面就要开饭了似的。

    院子里的牵马童,站在一匹大白马的旁边,那马好像是阿拉伯马,特别高大,英姿

挺立,假若有人骑上,看样子一定比火车跑得更快。就是呼兰河这城里的将军,相信他

也没有骑过这样的马。

    小车子、大骡子,都排在一边。骡子是油黑的,闪亮的,用鸡蛋壳做的眼睛,所以

眼珠是不会转的。

    大骡子旁边还站着一匹小骡子,那小骡子是特别好看,眼珠是和大骡子一般的大。

    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轮子都是银色的。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

以看到里边去。车里边是红堂堂地铺着大红的褥子。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

意洋洋,装饰得特别漂亮,扎着紫色的腰带,穿着蓝色花丝葛的大袍,黑缎鞋,雪白的

鞋底。大概穿起这鞋来还没有走路就赶过车来了。他头上戴着黑帽头,红帽顶,把脸扬

着,他蔑视着一切,越看他越不像一个车夫,好像一位新郎。

    公鸡三两只,母鸡七八只,都是在院子里边静静地啄食,一声不响,鸭子也并不呱

呱地直叫,叫得烦人。狗蹲在上房的门旁,非常的守职,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正房里,窗帘、被格、桌椅板凳,一切齐全。

    还有一个管家的,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在打着,旁边还摆着一个帐本,上边写着:

    “北烧锅欠酒二十二斤

    东乡老王家昨借米二十担

    白旗屯泥人子昨送地租四百三十吊

    白旗屯二个子共欠地租两千吊”

    这以下写了个:

    四月二十八日

    以上的是四月二十七日的流水帐,大概二十八日的还没有写吧!

    看这帐目也就知道阴间欠了帐也是马虎不得的,也设了专门人才,即管帐先生一流

的人物来管。同时也可以看出来,这大宅子的主人不用说就是个地主了。

    这院子里边,一切齐全,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这院子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未免地

使人疑心这么好的院子而没有主人了。这一点似乎使人感到空虚,无着无落的。

    再一回头看,就觉得这院子终归是有点两样,怎么丫鬟、使女、车夫、马童的胸前

都挂着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漂亮得和新郎似的车夫的名字叫:

    “长鞭”

    马童的名字叫:

    “快腿”

    左手拿着水烟袋,右手抡着花手巾的小丫鬟叫:

    “德顺”

    另外一个叫:

    “顺平”

    管帐的先生叫:

    “妙算”

    提着喷壶在浇花的使女叫:

    “花姐”

    再一细看才知道那匹大白马也是有名字的,那名字是贴在马屁股上的,叫:

    “千里驹”

    其余的如骡子、狗、鸡、鸭之类没有名字。

    那在厨房里拉着面条的“老王”,他身上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来风一吹,还忽咧忽

咧地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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