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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峡中
 
     

山峡中      

 我一面用干枝画着灰,一面犹豫地说。“不过什么?不过!……爸爸说的好,懦弱的人,一辈子只有给人踏着过日子的。……伸起腰杆吧!抬起头吧!……羞不羞哪,像小黑牛那样子!”

  “你的爸爸,说的话,是对的,做的事,却错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并且昨夜的事情,我通通看见了!”

  我说着,冷冷的眼光浮了起来。看见她突然变了脸色,但又一下子恢复了原状,而且狡猾地说着:“嘿嘿,就是为了这才要走么?你这不中用的!”

  马上揭开开水罐子看,气冲冲地骂:

  “还不开!还不开!”一面拔大火,一面柔和地说:

  “害怕么?要活下去,怕是不行的。咋夜的事,多着哩,久了就会见惯了的。……是么?规规矩矩地跟我们吧,……你这阿狗的爹,哈哈哈。”

  她狂笑起来,随即抓着昨夜丢下了的木人儿,顽皮地命令我道:

  “木头,抱,抱,他哭哩!”

  我笑了起来,但却仍然去整理我的衣衫和书。

  “真的要走么?来来来,到后面去!”

  她的两条眉峰一竖,眼睛露出恶毒的光芒,看起来,却是又美丽又可怕的。

  她比我矮一个头,身子虽是结实,但却总是小小的,一种好奇的冲动捉弄着我,于是无意识地笑了一下,便尾着她到后面去了。

  她从柴草中抓出一把雪亮的刀来,半张不理地递给我,斜瞬着狡猾的眼睛,命令道:

  “试试看,你砍这棵树!”

  我由她摆布,接着刀,照着面前的黄桷树,用力砍去,结果只砍了半寸多深。因为使刀的本事,我原是不行的。

  “让我来!”

  她突地活跃了起来,夺去了刀,作出一个侧面骑马的姿势,很结实地一挥,喳的一刀,便没入树身三四寸的光景,又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依旧放在柴草里面,然后气昂昂地走来我的面前,两手叉在腰上,微微地噘起嘴巴,笑嘻嘻地嘲弄我:

  “你怎么走得脱呢?……你怎么走得脱呢?”

  于是,在这无人的山中,我给这位比我小块的野女子窘住了。正还打算这样地回答她:

  “你的爸爸会让我走的!”

  但她却忽然抽身跑开了,一面高声唱着,仿佛奏着凯旋一样。

  这儿呀,也没有忧,

  这儿呀,也没有愁,

  ……

  我漫步走到江边去,无可奈何地徘徊着。

  峰尖浸着粉红的朝阳。山半腰,抹着一两条淡淡的白雾。崖头苍翠的树丛,如同洗后一样的鲜绿。峡里面,到处都流溢着清新的晨光。江水仍旧发着吼声,但却没有夜来那样的怕人。清亮的波涛,碰在嶙峋的石上,溅起万朵灿然的银花,宛若江在笑着一样。谁能猜到这样美好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夜来那样可怕的事情呢?

  午后,在江流的澎湃中,迸裂出马铃子连击的声响,渐渐强大起来。野猫子和我都感到非常的诧异,赶快跑出去看。久无人行的索桥那面,从崖上转下来一小队人,正由桥上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胖家伙,骑着马,十多个灰衣的小兵,尾在后面。还有两三个行李挑子,和一架坐着女人的滑竿。

  “糟了!我们的对头呀!”

  野猫子恐慌起来,我却故意喜欢地说道:

  “那么,是我的救星了!”

  野猫子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把嘴唇紧紧地闭着,两只嘴角朝下一弯,傲然地说:

  “我还怕么?……爸爸说的,我们原是作刀上过日子哪!迟早总有那么一天的。”

  他们一行人来到庙前,便歇了下来。老爷 太太坐在石阶上,互相温存地问询着。勤务兵似的孩子,赶忙在挑子里面,找寻着温水瓶和毛巾,抬滑竿的夫子,满头都是开,走下江边去喝江水。兵士们把枪横在地上,从耳上取下香烟缓缓地点燃,吸着。另一个班长似的灰衣汉子,军帽挂在脑后,毛巾缠在在颈上,走到我们的面前。枪兜子抵在我的足边,眼睛盯着野猫子,盘问我们是做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野猫子咬着嘴唇,不作声。

  我就从容地回答他,说我们是山那边的人,今天从丈母家回来,在此歇歇气的。同时催促野猫子说:

  “我们走吧!——阿狗怕在家里哭哩!”

  “是呀,我很担心的。……唉,我的足怪疼哩!”

  野猫子作出焦眉愁眼的样子,一面就摸着她的足,叹气。

  “那就再歇一会吧。”

  我们便开始讲起山那边家中的牛马和鸡鸭,竭力作出一对庄稼人应有的风度。

  他们歇了一会,就忙着赶路走了。

  野猫子欢喜得直是跳,抓着我喊:

  “你怎么不叫他们抓我呢?怎么不呢?怎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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