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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中国当代文学的源流、分期和发展概况

  

二、中国当代文学的分期及其发展概况

  中国20世纪文学史有各种分期方法和观念。以我个人的研究心得,抗战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分期。除了文化价值结构上由单一的知识分子启蒙文化取向分成了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知识分子的现实战斗精神传统以及民间文化形态三分天下的格局外,在地域的分布上也相应于政治格局而分为三大区域:共产党控制的抗日民主根据地和解放区的文学、国民党统治区的文学以及沦陷区的殖民地文学,1949年以后,文学的基本格局没有变化,只是地域的面积变化了,共产党控制的地域扩大到整个大陆,国民党控制的地域缩小到台湾列岛,而回归前的香港、澳门地区的文学仍然带有某种殖民地文化的特征。正如对抗战以后的文学史应该分头研究解放区文学、国统区文学和沦陷区文学一样,当代文学史研究中也不能无视与大陆文学同时存在的台湾文学和香港、澳门的文学,这一空间区分是不容回避的。需要说明的是,本教材只以1949年以后的大陆地区的文学史为研究对象,本身是不完整的,与此相关的分期观念,也只有相对的意义。所以本教材的文学史分期只是一种权宜的做法,只是划分出一个大致的文学创作背景:

  

第一阶段:1949--1978年
  1949年7月,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简称“第一次文代会”)召开。这次大会的特点之一是,长期被分离在两个地区(国民党统治区和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的文学工作者终于“会师”,也就是说,“五四”新文学的战斗传统和战争中形成的解放区文化传统在目标一致的前提下合流了,并且正式确立了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规定的中国文艺新方向为全国文艺工作的方向,这次大会被一般的文学史著作称为“当代文学的伟大开端”。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了中国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局面的结束,尽管在台湾海峡两岸还对峙着两个政治敌对的政权,尽管中国大陆的共产党政权长期处在冷战的威胁之下,一度还卷入了邻国的军事冲突(抗美援朝战争),但中国土地上大规模的军事武装冲突是结束了,中国进入了和平的经济建设时期。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已经指出:随着全国革命的胜利,共产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转移到城市,必须用极大的努力去学会管理城市和建设城市。但是,文化规范的形成总是比经济基础的变革要缓慢得多,战争在战后的社会生活中留下的影响要比人们所估计的长久得多也深远得多,毛泽东的这一有益告诫,实际上要到三十年后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才被真正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而在当时,当身带硝烟的人们从事和平建设以后,文化心理上很自然地保留着战争时代的痕迹:实用理性和狂热政治激情的奇妙结合,英雄主义情绪的高度发扬,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普遍应用,以及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热情占支配的情绪,对西方文化的本能性的拒斥,等等。这种种战争文化心理特征并没有在战后几十年中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在这种文化氛围的制约下,文学观念由军事轨道转入政治轨道,两军对阵的思维模式具体地表现为片面强调阶级斗争的教条模式。在文学外部,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批判运动,改造和批判知识分子的“小资产阶级”积极性,努力实现建设“一支完全新型的无产阶级文艺大军”的设想;在文学内部,则要求将文学变成“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像“齿轮与螺丝钉”的关系。这些文艺思想和政策,都可以从这一时期的战争文化规范上得到解释。在后来的文学史研究中,有不少研究者把这一时期有些违反文艺创作规律的现象归咎于当时中共党内一度占主流地位的“极左路线”,但是,政治路线并不是主观凭空设想出来的,它反映了一定历史条件下社会文化心理与路线制定者思想感情的投合。当时战争文化心理普遍存在的特征之一,如果从那一时期文学批评的语言来观察,充斥了战争心态的词汇几乎俯首可拾:诸如“会师”、“胜利”、“战役”、“插红旗”、“拔白旗”、“文艺大军”、“重大题材”、“锋芒直指”、“猖狂进攻”、“引蛇出洞”等等,文学创作获得成功被称为“打响了”,作品有所创新被称为“有突破”,更无须统计像“战斗”、“斗争”、“武器”一类军事词汇的使用频率。在战争文化心理支配下的文学观念,自然给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的主流带来深刻的影响。
  从文学创作的方面来看,当时的大多数作家在军事胜利的鼓舞下,确实有投合战争文化心理的积极性,他们热情歌讴时代精神,这一时期战争文化规范在文学观念上的表现--诸如自觉强调文学创作的政治目的性和政治功利性,自觉运用战时两军对阵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来构思创作(即敌我阵营绝对分明),自觉强调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在一些主要创作中体现出来。但与此同时,我们仍要注意到当代知识分子传统的复杂性,即当代文学史发展中仍有一条“五四”新文学的传统若隐若显地存在着,支配着知识分子对社会责任和文学理想的追求。有研究者比较了中国文学与前苏联文学以后指出了这一重要的现象:“对于苏联文学来说,是叶赛宁、布宁、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等所代表的传统,一个关心人性、人的精神境遇的传统。而对于中国文学来说,则是复活'五四'作家的'启蒙'责任和'文人'意识,以及重建那种重视文学自身价值的立场。”13这一传统有力地支持了作家们用各种艺术手法来表达对社会的批判性看法,以及对文学真实性的追求,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当代文学史上有许多真正有艺术价值的作品,竟是产生在作家被不公正地剥夺了写作权力以后,仍然抱着对文学的炽爱,在秘密状态下创作出来的。还有一种值得一提的创作现象是,这时期有许多作家,特别是从解放区文学的传统下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对中国农村的社会生活状况以及农民的文化心理有着深刻的理解,对中国民间文化形态的表现相当娴熟,他们在创作时,或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了“民间隐形结构”的艺术手法,使作品在为主流意识形态服务的同时,曲折地传达出真实的社会信息,体现了富于生命力的艺术特色。可以说,当代文学史上的这两个传统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都起过积极的作用。
  还应该指出,以战争为主要特征的文化规范及其文化心理与和平时期经济建设的不相适应性,在五六十年代不是没有引起有关国家决策者的注意。1956年举行的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公开宣布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基本结束,今后任务主要是发展社会生产力。在此前后,毛泽东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很明显,这一方针是为适应和调整和平时期文化建设而提出的,与战争文化规范完全不同。以后周恩来、陈毅等中共高级官员对知识分子问题和文艺工作还发表过一系列的讲话,企图纠正当时越来越严重的文化规范与经济建设的不相适应性,以及党和政府与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但在当时缺乏党内民主的情况下,这些努力都没有产生太大的积极效果,最终导致了把军事体制极端理想化的文化大革命的爆发。
  从1966年到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使文学遭受空前的劫难,以往的文学史都将“文革”单独列为一个阶段。如果以当时公开发表的文学创作为依据,这样的分期是可以的。但本教材在编写过程中引进了“潜在创作”的概念作为参照,也就是说,在“文革”前和“文革”当中,中国大陆的当代文学一直存在着潜在的创作,包括历次政治运动中被剥夺了写作权力的知识分子,仍然在用笔表达内心的理想之歌和感情世界,如五六十年代绿原、曾卓、牛汉、穆旦、唐湜等的诗歌、张中晓的随笔、丰子恺的散文、沈从文和傅雷等人的家书等等,尽管他们的个人遭遇、思想倾向和创作风格并不一样,但仍然保持了一种连贯的知识分子精神。这些创作文本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不可能发表的,但仍然保留了一个时代弥足珍贵的文学声音,至于它们是在“文革”之前还是在“文革”期间创作,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考察文学史的话,那么,“文革“前和“文革”中的文学仍然可以看作是一个较大的文学史阶段。(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