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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中国当代文学的源流、分期和发展概况

  

第二阶段:1978年--1989年
  当代文学史的第二阶段之所以是从1978年算起而不是“文革”结束的1976年,因为就文学的真正“复苏”来说,是以这一年8月开始的“伤痕文学”为标志的。当时思想领域发起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和稍后不久在政治上确立了中共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的“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决定,标志着抗战以来影响了中国文化建构四十年的战争文化规范被否定,中国真正进入了和平经济建设时代,思想解放路线与改革开放路线相辅相成地推动和保证了中国向现代化目标发展的历史进程。在文学史发展上比较有意义的是1979年10月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简称第四次文代会)的召开,邓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到会致祝辞,在阐述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时明确提出了“不要横加干涉“的意见,并且承认文艺创作是一种复杂的精神劳动,党“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14紧接着,198 0年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了含义比较宽泛的“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总方针,来取代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和“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151984年胡启立代表中共中央出席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时发表祝词,首次以科学的态度总结了历史上党领导文艺工作存在的缺点,并作出了“创作自由”的许诺。16尽管这一次作代会的路线后来并没有真正地贯彻,但从这一系列的文艺政策的调整中可以看到,一个比较健全的文学环境正在逐渐形成,一种以和平经济建设为特征的新的文化规范也正在初露萌芽状态。
  当然,一种新的文化规范的形成不会一帆风顺,从战争文化规范遗留下来的心理痕迹也不会立刻消失,强调“阶级斗争”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作为一种历史的思维惯性依然在当代社会生活中发挥着一定的影响,譬如,对“文革”后文学发展的整体成就作出消极的估价,对知识分子的总体评价依然保留“小资产阶级”的偏见,对西方文化思想依然采取怪惧和拒绝的态度,依然希望起用已经被历史教训证明是错误的所谓“搞运动”的方法来解决文艺思想的问题等等。这就决定了80年代的文学历史充满了过渡时期的特点:新的以和平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文化规范诞生以前必然会经历的痛苦的文化蜕变和自我斗争。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方面,几乎从“伤痕文学”起,每一次新的创作和理论的探索都会引起强烈的反响甚至争论,探索和创新总是不完善的,每一次争论的意义也有大小之分,好坏之别,但总的说来,80年代的文学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创新精神和活跃气氛。
  “五四”新文学传统又渐渐地恢复了活力。正如前面所引用过的一位研究者对“五四”传统的概括,是“复活'五四'作家的'启蒙'责任和'文人'意识,以及重建那种重视文学自身价值的立场”。这一理论概括包含了对“五四”传统的多重理解,比起抗战时期胡风对“五四”新文学传统的重建那种重视文学自身价值的整合,似更接近客观的真实。在我的理解中,这“启蒙责任”和“文人意识”在“五四”精神里并不是有机合一的整体,而是体现了知识分子从古代士大夫阶级向现代转型过程中的两种价值取向。“启蒙责任”反映了知识分子在脱离了传统庙堂的价值取向后,其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仍然沿着救国救民的思路在发展,他们把目标转向民众,企图通过启蒙的道路来唤起民众和教育民众,用民众的力量来推动社会的改革与进步。鲁迅可以说是启蒙文化的最伟大的代表,鲁迅的战斗精神一直鼓舞着中国知识分子积极向上地为捍卫这一光荣传统而斗争。“文革”结束后,历尽灌难的知识分子终于醒悟过来,开始认真反思几十年来国家、民族和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在他们心灵深处蛰伏已久的“五四”知识分子现实战斗精神又开始爆发出来,老作家巴金率先发表反思“文革”和总结自我教训的《随想录》,鼓舞了一大批中青年作家和文艺理论家继往开来地发展和捍卫这一传统。“文人意识”一词意义比较模糊,我的理解是指新文学历史上另外一批知识分子,他们对中国社会的现状也充满了批判精神,但对启蒙的意义和结果却持怀疑甚至悲观的态度,进而放弃了启蒙的追求,转而在民间确定自己的工作岗位和专业价值标准,在文学创作的“专业”上则表现出对文学艺术本体规律特征的重视和探求。我们以往文学史著作很少承认并研究这一传统的意义价值,但在“文革“后的80年代文学创作中,仍然有不少作家在这一领域开拓出新的成果,老作家孙犁的读书随笔、汪曾祺的小说等,都具有浓厚的民族文化特色和美文风格,对当代作家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可以看做是这一“五四“传统的复活。从历史的发展来说,“五四“新文学传统在当代的意义并非只是历史精神的重现,“五四”传统是不断发展的,它应该包容当下的时代精神特征和现实意义。但在80年代,由于人们刚刚从“文革”的灾难记忆里醒悟过来,需要有强大的精神传统来支持他们反思历史和参与现实的拨乱反正,“五四”精神传统成了他们最好的武器。
  除了“五四”一代老作家在“文革”后重新焕发出写作热情以外,这时期的文学队伍主要是由两代作家构成,一代是在5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是在共和国初期的理想主义氛围下步入文学创作的领域,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在“双百方针”时期因为真实地表达了对社会或人性的感性认识,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遭到不公正的批判和打击,并在社会底层渡过了苦难的岁月,“文革”结束后他们重返文坛,成为80年代文学创作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创作里充满对现实政治生活的干预精神和对人性的赞美,可以说是“五四”传统的精神主题在当代的再现。还有一代是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在青少年时代过早地经受了被虚伪的理想主义所欺骗和愚弄的惨痛体验,其中大多数人曾在“上山下乡”中感受了民间生活和民间文化的熏陶,所以当他们开始写作时,自然而然地从农村经验中汲取创作素材,由最初的知青题材到稍后的寻根文学,反映出新的民间化的创作趋向。
  复苏的“五四”传统中还有一条“重建那种重视文学自身价值的立场”,在“文革”后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中表现得十分积极。文学理论上有关于“文学主体性”“小说形式探索”“现代主义技巧”等问题的讨论,虽然不成熟,却推动了理论界对文学自身价值的关注。相比之下,文学创作的意义更大一些,许多作家对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借鉴,大大地开拓了表现现代人感情意识的艺术空间。起先对西方现代主义技巧的借鉴尚有形式主义的割裂感,但在许多作家的实践中渐渐地圆熟起来,新的语言形式融入了民族语言的表达经验,不是削弱而是丰富了现代文学的艺术表现传统。尤其在现代诗歌的表现形式方面,以“文革”时期知识青年的地下诗歌为源头的“朦胧诗”的创作,与“五四”新文学中的现代诗传统结合起来,刷新了诗歌语言的美学原则,恢复个人话语在诗歌领域的作用。这些虽然是表现技巧上的探索,但对90年代文学创作中的叙事话语的改变和个人立场的出现,都有着一定的影响。(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