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阶段:90年代
把90年代的文学单独作为一个文学阶段的想法还不完全成熟,所以在本教材的章节安排上,第一、第二阶段各占9章,第三阶段的文学只用了4章的篇幅;而且,在材料的安排上,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作品也有不少互用的现象。这是因为90年代文学作为一个新的文学阶段的特征尚不完备,如果说,80年代是一个在文化上拨乱反正的过渡时代,90年代才渐渐显现出新的文化活力和特点。这种新的特点,对20世纪文学来说只是一个尾声,许多重要成果还不可能充分显示出来,但对未来新世纪的文学发展来看,它的许多特征都是前瞻性的,预示了未来有更大程度的发展可能性。
总的来说,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中国社会发生了急剧的转型,国家经济领域的改革开放步伐正在加快,商品经济意识不断渗透到各个社会文化领域,社会经济体制也随之转轨,统治了中国近四十年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加速向社会主义的市场腑济体制转型。在这种情形下,意识形态的格局相应地发生了调整,80年代是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最为活跃最为高涨的时期,但进入90年代以后,政治经济文化的多种原因构成了对知识分子的严峻考验:他们在客观上难以维系以启蒙主义和精英意识为中心的知识分子话语权力,同时在主观上也开始反省自身的精英意识所表现出来的心态浮躁和价值虚妄的缺陷。来自这两方面的原因促成了90年代初基本的文化特征:知识分子在“共名“状态下持有的一元化的政治社会理想被淡化,多元文化格局在不自觉中逐渐形成。在文学创作上则体现为作家放弃了宏大历史叙事,转向个人化的叙事立场,特别是由此走向了对于民间立场的重新发现与主动认同。
新文学的传统在90年代表现出新的活力,在启蒙文化受到质疑的时代里,一种新的因素却成了当代文学的参照。在“五四”以来的文学历史上,大多数时期都处于一种时代“共名”的状态,即某种时代主题支配了一个时期的思想文化,如“五四”时期的“反帝反封建”和“个性解放”,抗战时期的“民族救亡”,五六十年代的“阶级斗争”等。“共名”不但概括了时代主潮,而且可能成为作家表达自己社会见解的主要参照。作家通过对时代关键词的阐述,不管艺术能力的高低,其创作的作品都可能被时代认可。但在这种文化状态下作家精神劳动的独创性很可能会被掩盖,作家的个人性因素(包括个人的精神立场竿审美把握)不能不与“共名”构成紧张的关系。与“共名”对立的概念是“无名”,所谓“无名”不是说没有时代主题,而是指一个时代并存着多种主题,文化工作和文学创作都反映了时代的一部分主题,但不能达到“共名”状态。在中国2
0世纪文学史上,“无名”的文化状态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30年代的“京派”文人圈文学、南京官方“民族主义”文学、上海左翼文学、海派都市文学、大众消费文学,以及东北流亡文学等多种互相对立的文学思潮并立的格局,这些文学思潮之间虽然也互相冲突和激烈斗争,但始终不能使文坛统一成一种共同声音,这种格局似乎有点接近“无名”文化状态。
我们考察90年代的文学不难发现它所含有的“无名”特征:首先是80年代文学思潮线性发展的文学史走向被打破了,出现了无主潮、无定向、无共名的现象,几种文学走向同时并存,表达出多元的价值取向。如宣传主旋律的文艺作品,通常是以政府部门的经济资助和国家评奖鼓励来确认其价值;消费型的文学作品是以获得大众文化市场的促销成功为其目标的;纯文学的创作则是以圈子内的行家认可和某类读者群的欢迎为标志。也可以说,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知识分子的现实战斗精神传统以及民间文化形态三分天下的格局更为稳固。因为“无名”文化状态拥有多种时代主题,构成相对的多层次的复合文化结构,才有可能出现文学多种走向的自由局面。其次是作家的叙事立场发生了变化,从共同社会理想转向个人叙事立场。90年代有许多作家的社会历史观点非常接近,但他们却以各不相同的方式来抒写并寄托他们所体验到的时代精神状貌,几乎每一个比较优秀的作家都拥有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联系着他们个人生命中最隐秘的经验。其三,由于时代“共名”的消失,使一批面对自我的作家在开拓个人心理空间方面的写作实验得以实现。个人立场的文学叙事促使文学创作从宏大叙事模式中摆脱出来,转向更贴近生活本身的个人叙事方式,一批被称为“新生代”的青年作家和女性作家应运而生。
90年代的文学仿佛是一个碎片中的世界,作家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写作:有的继续坚持传统的精英立场,有的干脆表示要去认同市场腑济发展中的出现的大众消费文化,有的在思考如何从民间的立场上重新发扬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责任,或者还有人转向极端化的个人世界,勾画出形色各异的私人生活……无论这种“无名”状态初看上去多么陌生,多么混乱,但它毕竟使文学摆脱了时代“共名”的制约,在社会文化空间中发出了独立存在的声音。作家们在相对自由轻松的环境里逐渐成熟了属于自己的创作风格,写出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品,诸如王安忆的《叔叔的故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张承志的《心灵史》、张炜的《九月寓言》、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韩少功的《马桥词典》等,都堪称是中国2
0世纪最后十年文学界的重要收获,也是本世纪文学舞台上的一道庄严神圣的落幕。
1 毛泽东的原话是:“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引自《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收《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8年版,第500
页。
2 参见向林冰《论“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原载重庆《大公报》1940年3 月24日。
3 引自胡风《论民族形式问题》,收《胡风评论集》中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15-216页。
4 同上,第209页。
5 引自《新民主主义论》,收《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8年版,
6 朱总司令指朱德,鲁总司令之鲁迅。这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时的原话,整理成文稿发表时被删。原材料参见何其芳《毛泽东之歌》,收《何其芳文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年1983版,第76页。
7 同注3。第218页。
8 毛泽东的原话为:“我们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但是仅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文化的军队,这是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五四'以来,这支文化军队就在中国形成。”参见《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收《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8年版,第804页。
9 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里,毛泽东不止一次地把小资产阶级与封建地主、大资产阶级并立在一起,作为无产阶级的对立面。如:“小资产阶级出身的人们总是经过种种方法,也经过文学艺术的方法,顽强地表现他们自己,宣传他们自己的主张,要求人们按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面貌来改造党改造世界……无产阶级是不能迁就你们的,依了你们,实际上就是依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就有亡党亡国的危险。”等。见《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8年版,第832页。
10 参阅《中国当代文学》第一册,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文学》编写组,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一页。
11 引自毛泽东在周扬署名的《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一文中的修改语。参见洪子诚的《1956:百花时代》,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百年中国文学总系”丛书,第258页。
12 引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收《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8年版,第82页。
13 引自洪子诚《1956:百花时代》,第12页。
14 引自邓小平《在第四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的祝辞》,载《人民日报》1979年10月31日,并收入《邓小平文选》,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15 该口号被正式宣布是在1980年7月,《人民日报》依据邓小平与周扬在几次会议上的讲话发表社论:《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
16 参阅胡启立《在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祝辞》,载1984年12月30日《人民日报》。(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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