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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斤谰

    50年代的林斤澜曾用他那支饱蘸热情的笔歌颂过美好的新生活,其笔调欢快明朗,热烈抒情。然而经历了十年浩劫,当作家更新提起中辍了12年的笔时,他变得异常的深沉冷酸、隐晦犀利。作为一个老作家,他是唯一能够保持自己恒定的母题--深刻揭示十年浩劫对人性的损害,和恒定的艺术表现形式--将写实手法与变形手法有机融合在一起的作家。
    

林斤澜的小说之所以深刻而耐人咀嚼,就在于作者以冷峻的笔触鞭挞了"四人帮"横行的年代,以及将那个时代里美与丑、善与恶,真与假的灵魂反差进行无情的曝光。"'疯狂'主题在林斤澜笔下,以冷竣、严厉、深沉、尖刻、嘲讽、诡奇的笔调,得到了反复多样、丰富具体的变奏,写出那个颠三倒四的年代里,可悲可怕可笑的疯狂气息,塑造出一批'很不正常的生活里,活出来很正常的人'。林斤澜不写悲欢离合、哀婉感伤,却专注于发觉表面冻结了的心灵深处,生命与人性的尊严,自由与责任的分量。他不写血淋淋的专横残暴、阴险毒辣,却勾勒带有疯狂气息的思想、理论和举动,揭示其必然灭亡的历史特征"。其实,这一评述仅仅道出了林斤澜笔下人物的表层特征,而未看出,其笔下一个个看似不正常的人物正有着最正常、最合人性、最美好的灵魂。而不正常的则正是那个疯狂的年代,那个被人们习以为常了的不正常民族文化心理的情性。因而,他笔下的人物愈是"疯狂",愈是变形,则愈表现出主题内涵的深刻性。《神经病》里的几位正常人只不过做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便都被当做"神经病"者。作者提出了究竟是他们疯了还是时代藏了的诘问。《一字师》里的中学教师出于职业的习惯,改正了大字报上的错别字,横遭厄运。表面上看来是这位教师太迂腐,但作者并非是嘲讽他的"劣根性",而是鞭笞那个葬送文明的黑暗环境,从而达到歌颂健康人性,礼赞知识的高尚的目的。《阳台》里的那位历史教授似乎很可悲,他好像始终摆脱不了旧的思维模式,时代在变,而他的思想一点未变,竟然在"牛棚"里打入党报告,真令人啼笑皆非。然而在一笑之后,便可以从苦涩的笑中品味到一个真正的人的高贵品质,就会发现一种丰满的精神是超越一切环境而永存的人生真谛。《十年十癔》系列专注于对那个疯狂年代的控诉,它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写出了人生的种种病态,然而这种病态不属于他笔下"疯狂"的主人公,狂人的疯狂正深刻地揭示出一个畸形的年代。《哆嗦》中的麻局长和游击司令都是在战争年代里敌人大刀砍过来都不知下跪的英雄,然而一见"万寿无疆"就哆嗦,麻局长最后真的疯了(而且是"文革"过去了许多年后)。显然,作者并不只是在鞭挞民族的劣根性,而是更深刻地揭示了十年劫难给我们民族和人民留下的心理"癔病"。《白儿》中看山老人是一个时代的弃儿,一切生生死死对于他来说已不复存在,唯有他对白儿的一片纯真的感情才显得有价值有意义;他是带着一种祟高的纯情埋葬了自身的"人"。"狂人不狂",是那个年代挤压下的许许多多人们疯狂了。更可恶的是时代虽已变迁,但他尚未得到精神的解放,看山老人还沉迷在那个病态的氛围中,患上真正的"癔病",这难道不是历史的阴影笼罩所致吗?《五分》中的姐姐经历了"反右"至"文革"的坎坷,真的变成了疯子,即使真疯了,也逃脱不了被"正法"的下场。其实,你很难看出姐姐是否真的变成了疯子,因为她临刑时还写了一首《历史将宣告我无罪》的诗。正是这个疯与不疯的不确定形象,深刻地揭示出那个年代颠倒黑白的本质特征。《催眠》打破了历史和现实之间的时空,创造出一个扑朔迷离的怪诞心理世界。本来是战争年代一个极平常的玩笑,然而那个畸形年代竟能通过它致使刘鳖、童幼萌这样的人在人域与鬼域之间徘徊,乃至于落得个终身迷懵。这篇作品深刻地总结了"文化大革命"这场闹剧的本质--许多人在这场闹剧中丢失了应有的品格和主体性,只能在"人造的海"里沉浮。这就深刻揭露了这场灾难的产生是以牺牲人的个性为代价,以宣扬现代迷信为前提的。
    揭露畸形社会残害健康人性、泯灭美好人性的本质,从而寻觅健康美好人性复归的可能,是林斤澜小说创作的主旨,并且,应当指出的是,其中有些作品不仅仅限于"文革"十年的时间和空间,像《火葬场的哥们》,像《矮凳桥》系列中的篇什等等,然而,这些作品仍是在探索人生的母题下对人生世相进行描绘抒写的。
    林斤澜的小说往往使读者很难寻觅到一个确切的现成答案。孙犁说过,看过他一些作品,我了解到斤澜是要求倾向客观的,他有意排除作品中的作家主观倾向。他愿意如实地、客观地把生活细节展露在读者面前,甚至作品中的一些关键问题,也罢留给读者去自己理解,自己回答。正如孙犁所言,林斤澜的作品正是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让读者进行再创造。但是作家的主体思维往往正是通过变形、夸张等艺术手法来进行间接表现的,非再三咀嚼是难以体味和再创造的。林斤澜的小说是高度简洁凝练的艺术结晶,因此在表现手法上往往来用写意的白描来夸张表现人物与情节。如果仔细读他的作品,可以看出其中人物变形描写与环境变形描写暗合的逻辑联系;同时,在虚写与实写的连接点上找到一种象征的意蕴;而且,你还可以从中发现作者在冷峻的白描中渗透着浓烈的抒情色彩。如"十年十癔之五"的《白儿》中连续三次反复出现的看山老人的呼唤,"他唤:'白儿!'/他静听唤声在太阳里溶化。"到第四次变成了"他唤:'白儿!'/他静听唤声在黑洞共鸣。"这不仅写出了老人心理变化的层次,而且,强烈的抒情性增大了作品的悲剧艺术效果,正是在这里,我们说,林斤澜的小说具有着强烈的诗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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