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的小说均以悲剧的氛围与艺术效果抨击极"左"路线,弘扬道德与伦理力量。后一阶段是以《归去来》、《爸爸爸》、《女女女》、《马桥词典》等为代表作品,它们均以强烈的"寻根"意识和扑朔迷离的形式感来发掘人性中的惰性和冥顽不化的国民劣根性。
《西望茅草地》以粗犷的笔墨勾画了一个失败的"英雄"形象。作为茅草地国王的'酋长",张种田是一个带着强烈家长意识的"农民领袖",在极"左"思想的熏陶下,他倡导的是绝对平均主义的原则,误以为共产主义精神就是过苦行僧的生活,在他的王国里采取的是绝对的禁欲主义原则,乃至于造成了悲剧(他甚至以牺牲自己女儿为代价去维护那种荒唐的原则)。尤其可笑的是,他苦思冥想出那套在严刑拷打和生死抉择面前来考验知识青年的方法,更显示出动乱年代的荒唐和农民革命者的愚昧简单。作者并没有平面地把这个人物描写成一个反面人物形象、而是深刻地揭示出:一方面张种田不愧为革命战争考验过的老战士,在他身上,仍可以看见那种身先士卒、吃苦耐劳、患难与共、平易近人的无产阶级优秀品质,而这一切正是处于彷徨、迷茫与寻找之中的"知青文学"应当珍惜的精神资源;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失败了的"英雄",这个人物留给人们的思索是深刻的:虽然张种田领导开发达片茅草地的事业是以闹剧形式收场的,但张种田却以自己整个生命虔诚地投身于这场他心目中新的革命战争,他用一种小农个体生产方式去领导大生产,他用传统封闭的僵化思想(他还自以为是正统的马列主义)去压抑正常健康的人性(他以为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他用呆板的军阀作风作为维持秩序的灵丹妙药。这一切都构成了这个人物丰满的个性特征,使之成为一个富有立体感的具有多重性格的人物形象。
《爸爸爸》不仅是韩少功突破自身思维模式的一次嬗变,而且对新时期小说观念的蜕变也起着推动的作用,是80年代中期"寻根文学"思潮中的一篇重要作品。《爸爸爸》塑造了丙崽这个很难概括的艺术形象。我们尽可以把丙崽作为一种意象成人生的象征,把他所生活的氛围和环境看成一种凝固了的社会空间。作者把一种具有远古意识、初民思想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呈现在读者回前,意在把愚昧、蛮荒、冥顽不化的"集体无意识"加以抨击与放大。有人把这种原始意识归结为八种表现:一、万物有灵论(如丙崽娘烧死了一只绿眼赤身大蜘蛛,冒犯神明,生下体残心呆的儿子);二、畏天祭神(如烂了秧就拿丙崽祭谷神,闻惊雷,以为是上天对这瘦瘪瘪的祭品表示不满);三、千奇百怪的迷信解释、预兆、禁忌和行为(如认为蛇性淫,见妇女就挑逗;吃了鱼和鸡会腹生活鱼活鸡;贴红纸可以避邪,灌大粪可以治好疯病……);四、咒语拜物教(如咒人"背时鸟"可使人绝后;取所爱女子头发一根系在门前树上,念"花咒"72回,就能迷住女子等);五、巫师文化(如巫师指点,砍牛头以后,观牛进退,可预卜战事胜负等);六、盲目的祖先崇拜和长辈权威(立祠堂,修族谱,过年过节和红白喜事必唱古歌……鸡头露大败后,年老的仲满熬了毒药水,让老弱遵照列祖列宗的先例服毒而死,大家都乖顺地照唱不误);七、对人的兽性摧残(如对侏儒丙崽的侮辱成为大家的乐事),人、好勇斗狠、集团仇杀(如鸡头寨和鸡尾寨之间的械斗'打冤'成为遗风民尚)。小说中揭示出的这人种表现形态成为我们边远地区和落后地区至今还保存着的民族生存形态,同时,它也成为一种稳态的意识结构渗透于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之中,韩少功将它进行变形的夸张与放大,其目的是想引起疗救的注意。
《爸爸爸》在文体上也有其独特的贡献,全文弥漫着一种飘忽不定的、扑朔迷离的神秘感,作品"打破生与死,人与鬼的界限,打破时空界限,吸收欧美现代派时序颠倒、多角度叙述、幻觉与现实交错等艺术手法"。这给读者的阅读虽然带来了一定的障碍,但其所留的艺术想象空间则更广阔深远。整个作品在神秘的叙述之中所透露出来的象征意蕴,能促发读者去思考更探层的意蕴。小说对山地的风俗和自然景观的描写,以及糅进的神话描写则为小说的内容表达和形式表现增添了赏心悦目的色彩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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