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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40年代的新诗

    第一节 抗战时期诗歌的发展趋向
    第二节 艾青的诗歌创作
    第三节 胡风及七月派诗人
    第四节 西南联大诗人群及以穆旦为代表的"九叶诗派"

 

  第四节 西南联大诗人群及以穆旦为代表的九叶诗派

 

    40年代,人们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复杂的历史冲突:民主和专制、光荣和耻辱、个人和时代,在经历了几年的中断和停滞之后,新诗再次加入到了世界诗歌的潮流之中,敏锐地感应着时代的变动和人们内心深处的渴求和矛盾,在历史的漩涡之中准备着新诗发展中的又一次高潮。
    当时,在两大诗歌中心之一的昆明西南联大,出现了新诗历程中的一个少见的奇观:当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在遍地硝烟之中,在因为物质的匮乏而出现的经商热潮之中,竟然出现了相对宁静的校园里对精神的坚守,培育出了一批战乱中的校园诗人,出现了"师长辈"(闻一多、朱自清、冯至、李广田、卞之琳等)和"学生辈"诗人(穆旦、郑敏、杜运燮、袁可嘉等)并存的特殊现象,以其特殊的风貌,给这一时期的诗歌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并对以后的新诗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 西南联大诗人群及冯至的《十四行集》

    

(一)西南联大诗人群产生的时代背景

    1937年夏,陷于战火之中的华北三所著名的高等学府北大、清华和南开大学启程南下,在西南边陲重镇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同上海新文化中心西迁重庆一样,三校的南下意味着中国的学术和文化中心自1926年以来的第二次非同寻常的大迁徙,历史的机遇把中国新诗史上的主要代表集中到了这简陋而丰富、狭小而广阔的天地之中,中国的成名的、未成名的、成型的、未成型的诗人们,一起进入了生命和艺术道路上少见的"沉潜"状态。

    首先是生命的沉潜。经历了战乱中的流亡,对现实、自然、灾难、个人和人类,诗人们有了更加丰富的生命体验和思考。西南联大的学子们,从民族危机和个人的内心都痛切地体验到了生存的流亡感,其中的一部分诗人,如穆旦等人,还经受过战争的九死一生的考验,这样,大家都陷入了生命的沉思状态之中。
    其次是艺术的沉潜。这一时期,诗人们进行了最广泛的吸取,他们的艺术探讨的触角既伸向了中国的古代诗歌传统,同时也开展了对西方文学经典的学习和研究,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和当代的世界诗潮进行直接的交流,并且,在以艾略特、瓦雷里、里尔克、奥登等为代表的西方20世纪的现代派诗歌那里,找到了和他们的内在生命要求相适应的诗的观念和形式。

    就西南联大学生辈的青年诗人而言,他们所处的文化环境是开放的,也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从闻一多、朱自清、冯至、卞之琳等前辈诗人身上,继承了继续探索新诗现代化的历史使命,并感受到了他们的人格和洋溢的诗情;另一方面,当时在联大任教的英国当代著名诗人和理论家威廉.燕卜荪,则把他们带到 了一个新的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世界。如果说,在西南联大学生发起的这场新的旨在探寻诗歌现代化道路的运动中,朱自清等人扮演的主要是师长和监护人的角色,那么,学生们从燕卜荪那里接受的却是一个别有新意的西方现代派诗歌的艺术世界,从那里,他们学到了诗歌的"现代感"。

    这样,对"诗和思"的融合的追求,就出现了在中国新诗史上的并不多见的"沉思的诗"。他们认为:诗是"知性"和"感性"的融合,是"经验的传达而不是单纯的热情的宣泄",首先要把外在的生活经验,化为内在的生命体验,达到一种主观化,并进而感悟更深层面的底蕴:即可以称为诗性哲学的东西,才能创作出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诗。
    最早实现了这样的诗歌理想,并且显示出鲜明个性特征的,是老诗人冯至和他的著名的《十四行集》。

    

(二)冯至和他的《十四行集》

    早在20年代,冯至就以《昨日之歌》里面的《蛇》等诗作的浪漫主义歌唱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同时期的《北游及其他》,也是当时的深沉、成熟之作,显示了冯至的那种沉思和早熟的敏感气质。冯至曾经在德国留学,深受著名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的思想影响,深深迷恋充满存在主义气息,追求内在的沉静和执著的德语诗人里尔克。到了40年代,冯至在行程几千里,经历了许多生命的死亡和挣扎之后,来到了大后方的西南联大,获得了一块生命的栖息地,这时,存在主义的精神气韵和诗人在40年代的处境和心境就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契合,并体现在他著名的《十四行集》中,从而使这部诗集成为在新诗史上不可多见的个人的"精神笔录",并且在意象和语言上,具有一种中年人的情调和眼光,反映了大时代的背景下中国知识分子对操守和人格的内省和坚持。
    《十四行集》(1942年桂林明日社第一次出版),由27首诗组成,被誉为中国新诗史上"最集中、最充分地表现生命主题的一部诗集,它是一部生命沉思者的歌,它使中国现代新诗第一次具有了形而上的品格",成为另一个新的现代主义诗潮产生并走向成熟的信号。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诗篇有《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巅》、《有多少面容,有多少语声》等。

    

《十四行集》的艺术特色:

    1、善于从身边的日常生活和自然中发现内在的哲理。在冯至这一时期的诗中,蕴含着对个体和人类的生存状态、人的生命的形而上的体验和思考。无论是历史上不朽的人物,还是无名的村童农妇,无论是远方千古名城还是飞虫小草,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许多人的共同遭遇,凡是和冯至的生命发生深切关联的,他都写出了一首诗。

    2、在形式上,采用的是对西方十四行诗的变体。冯至的《十四行集》虽然采取的是西方十四行诗的形式,实际上却并不严格遵守这种诗体的传统规律,而是利用这种结构上的特点保持自己语调的自然,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3、完全采用现代白话口语,用一些日常的具体事物,对一些不易确定的感悟给以定形,在从"流动"的意象向和"凝定"的意象的转化中获得一种有法度的美。人们通常把《十四行集》中的最后一首看作是冯至诗的艺术宣言"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诗人以一种定形的方法,将自己的感情,所思、所想,均凝定在具体的可把握的形象里,前者如风、云、水、空气、飞鸟等,后者如山、路、泥土、树、塔、殿堂、茅屋、水瓶等。

    4、在情感的把握上,注意拉开诗歌和直接情感的距离,获取和表现那些经过沉淀与升华的人生的经验,避免急于描写和呼喊出自己看到和想到的东西。诗人常常将他所经常看到的原野的哭声这一极为普通的景象,经过悟性的处理,上升为人类对于一个"绝望的宇宙"的痛苦,成为一种人生体验的象征。如《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它们都象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好象自身也都不能自主。/狂风把一切又淋入泥土,/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显然这首诗要表现的是一种强烈的生命"微弱"和"孤单"的感觉。从自然里来的一切东西都要回到自然中去,生命虽然"紧紧抱住",但却"都不能自主"。这种对人的生存困境的终极性思考,带有存在主义哲学的色彩,但作者却将其哲学的沉思融入了日常最普通的生活情境中。"

    《十四行集》所体现的艺术追求,超出了诗人自己的预料,产生了笼罩一时的影响。许多具有现代意识的青年诗人,都从中找到了自身创作的营养。如九叶诗派中的一些诗人。

    

三、 九叶诗派的诗歌创作

    (一)九叶诗派(新现代诗派、中国新诗派)定义

    九叶诗派是40年代后期形成的、一个追求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相结合的诗歌流派,没有共同的纲领和一定的组织形式、由相近的艺术追求而聚集起来。先以1948年创刊的《中国新诗》而被称为中国新诗派,后来又因为1981年出版的九人诗集合集《九叶集》而被称为九叶诗派,也叫新现代诗派。"九叶"是指以辛笛陈敬容杜运燮杭约赫(即画家曹辛之)、郑敏、唐祈唐湜袁可嘉穆旦(查良铮)九个人为代表的一群"自觉的现代主义者",以《诗创造》(1947年7月创刊)和《中国新诗》(1948年6月创刊)等刊物为主要阵地,发表诗作和诗论,在艺术上,表现了现代派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倾向。

    (二)九叶诗派的文学史地位

    九叶诗派的存在,不止于单纯作为一个诗歌流派的意义,他们对西方现代主义的融汇和创新,对中国诗歌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对于推动中国新诗的现代化都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但是,由于时代的原因和他们的超前意识,这个流派的价值和影响在当时不是特别突出,直到80年代九人在40年代的诗歌选集《九叶诗集》出版后,影响才逐渐扩大。

    (三)九叶诗派诗歌创作的艺术特征:一种新的诗歌审美原则的寻求与构建

    1、文学观念、诗歌理想更具有综合性和现代性。

"综合"是,中国新诗派的诗歌观念中的一个基本观念。九叶诗人感受到了新文学诞生以来各种思潮的交汇,和西方最新文学思潮的冲击,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着较为客观和清醒的认识。他们既反对逃避现实的唯艺术论,也反对扼杀艺术的唯功利论,力求在现实和艺术之间求得恰当的平衡。艾青曾经十分精确地概括了九叶诗派的"综合"的特点:接受了新诗的现实主义传统,采取欧美现代派的表现技巧(如象征、暗示)和自己的艺术感受,刻画经过战争大动乱之后的社会现象,寻找一种新的诗歌审美原则的构建。

    2、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在这一点上,体现出了九叶诗派和西方现代主义最直接也是最深刻的联系。

    对于现代人精神世界的探索是西方现代主义诗人思想和艺术的集合点,而九叶诗人继承了这一传统,完成了对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一次超越。九叶诗派的诗可以称作是"内在的现实主义",与一般的现实主义相比,更强调诗人内心对生活的感觉和升华,表现了对更富于现代性的审美个性的追求。在他们的诗中,很少看到狂喊乱叫式的情感宣泄和漫无边际的现实世界的罗列,更多的是对人生经验的深刻总结以及对宇宙哲学的沉思默想,他们把思想的焦点都集中到了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探索上。如郑敏的《时代与死》,赞颂的是生命的永恒,陈敬容的《划分》抒写的是对生命的不可捉摸的感觉,穆旦的《我》和《被围者》,表现的是人类的生存困境等。

    3、在艺术上,追求诗歌的现实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的融汇,正是在这一点上,体现出了九叶诗派的综合性。

    九叶派诗人认为:现实表现于对当前世界人生的紧密把握,象征表现于暗示含蓄,玄学表现于敏感多思,感情、意志的强烈结合以及机智的不时流露。归纳起来,就是诗要关注现实人生、采用暗示含蓄的象征主义表现手法、富于哲理性、机敏睿智,情感和思辨要紧密结合。

    首先,九叶诗派的诗歌并不是脱离现实的,而是具有强烈的现实政治内容。如杭约赫的政治抒情长诗《复活的土地》描写了国统区人民的苦难斗争;杜运燮的《追物价的人》以讽刺的笔法揭露了国统区的通货膨胀;唐湜的《骚动的城》写的是反饥饿、反内战。这些诗都体现出了九叶诗派强烈的历史感、时代感和现实感,他们以人民为本位,人民的苦难、斗争、觉醒、坚忍以及抗战救亡所焕发的无比的创造力,在他们的诗中都得到了特有的深沉的表现。这一美学原则淡化了二、三十年代的现代诗派"纯诗化"理论的性质以及贵族化的特点。

    其次,九叶派诗人明确地把"玄学"作为诗学的基本要素,追求思想的感性显现,具有"思想知觉化"的特点。
    九叶诗人彻底抛弃了 "诗的本质是抒情的"诗学观,他们的诗既有丰富的感觉意象,又表现出鲜明的知性特征,富于超越性的形而上的沉思。如陈敬容的诗《鸽》中对鸽子的描写"暗红色的旧瓦上,/几只鸽子想飞,/又停下了,/摺叠起灰翅膀伫望",对鸽子的描写实际上暗示的是在人生前进的路上徘徊观望的表现。不仅如此,他们诗中的许多意象都是有深邃的意蕴的象征体,如郑敏的《金黄的稻束》"金黄的稻束站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黄昏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在这首诗中,"金黄的稻束"这个意象象征的是"疲倦的母亲"和历史,诗歌显示了一切劳动的收获都源于伟大的疲倦,揭示了人们劳动的价值和意义以及所付出的牺牲代价。这种理性力量的介入,大大增加了诗歌的表现力度。

    第三,九叶诗派诗学中象征的涵义是"表现手法暗示含蓄"。

    九叶派诗歌语言清晰准确,但是诗意却朦胧含蓄。如辛笛的《风景》中的诗句"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一节接着一节社会问题"表现了对社会全景式的批判;杭约赫《复活的土地》中的诗句"人与人之间稀薄的友情,是张绷紧的笛膜:吹出美妙的小曲,有时只剩下一支嘶哑的竹管",这种"自由联想"式的意象组合诗,省略了意象和意象之间的连接链条,很多诗的情绪在表现上是通过具体的意象来暗示和象征的,所以诗意的明确性被削弱,变得朦胧含蓄,让人回味无穷。

    4、强调诗的思维和语言的根本改造,这一点集中体现了九叶诗人的反叛性和异质性。

    九叶诗人认为,要实现诗的现代化,就必须对诗的思维方式进行改造。这样,就产生了他们对"现代诗"的定义。九叶诗人认为"现代诗是辩证的(作曲线前进)、包含的(包含可能溶入诗中的种种经验)、戏剧的(由矛盾到和谐)、复杂的(有时也是晦涩的)、创造的(诗是象征的行为)、有机的、现代的"。
    与思维的改造相联系的是语言的改造,九叶诗人反对当时流行的对于民间语言、日常语言、及散文化的无选择的崇拜,提醒人们要辨别"诗"的散文化和"散文"的散文化、生活语言和诗语言、逻辑本文和诗本文之间的不同。这里面所包含的对早期白话诗的偏颇的纠正也是明显的。

    九叶诗人中除了总体特征的相同或相似外,每个人又都有其独特的风格,如郑敏的诗的风格像雕塑,深沉而静穆;杭约赫、唐祈的诗气势宏大、热情奔放;袁可嘉的诗形式严谨而意蕴深沉;杜运燮的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在于讽刺和幽默对抒情的渗透;唐湜的长诗具有宏大的气象和浪漫的激情……,每个人都以其独特的风格充实着现代新诗的百花园,穆旦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四、 穆旦:新诗现代性的冲突和整合 (重点)

    (一)生平及创作



穆旦(1918-1977)

    穆旦是九叶诗派中流派风格最浓烈、最有成就的诗人,在40年代即以诗名,和郑敏、杜运燮并称西南联大"三星"。他原名查良铮,另有笔名梁真,祖籍浙江海宁,1918年生于天津。1935年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抗战爆发后,与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校师生从长沙步行到了千里之外的昆明。1940年,毕业留校,任西南联大外文系助教。1942年5月到9月,毅然加入了中国远征军赴缅甸作战,后来大撤退到了印度。他的身体虽然经受了一次大考验,但是终于活着回到了昆明。这两次不寻常的人生经历,促使他的生活态度和创作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后有《探险队》、《穆旦诗集》、《旗》等诗集问世。1948年赴美国,进入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1951年获文学硕士学位。1953年回国,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1958年被错划为"历史反革命"。1977年逝世。

    (二)艺术特色

    1、诗的思维方式现代化,建立了以"残缺"为中心的现代哲学和诗学,排拒了中国传统的中和与平衡。

    穆旦诗中关于个人生命体验的哲学思考,更多的是一些他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生存困境的探索和发现。这是处在特定历史时代,复杂社会现实下,一个正直而敏感的知识分子内心世界的独特感受和充满激烈矛盾的生命体验。这种生命体验的哲学性,也就成为了穆旦诗的最富个性的部分。在他的笔下,出现了中国诗歌中从来也没有过的残缺的世界里的残缺的自我,充满了所有现代人的生命困惑,它们彼此相互对立并相互渗透,呈现出一种"思维的复杂化和情感的线团化",这正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式。如题目为《我》的这首诗:

    从子宫割裂,失去了温暖,/是残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
    从静止的梦离开了群体,/痛感到时流,没有什么抓住,/不断的回忆带不回自己//
    遇到部分时在一起哭喊,/是初恋的狂喜,想冲出藩篱,//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自己//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绝望,/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仇恨着母亲给分出了梦境。//
    这首诗的第一节写自我从子宫里割裂出来后,成为了残缺的自我,被锁在了荒野里,第二节写我在时流中迷失,第三节写我想冲出藩篱,第四节写绝望。诗中的"我"是残缺的,孤立的,隔绝于时间和空间,没有办法自然融入历史的整体和群众之中。强调了个体的被动性和易感性。诗中塑造的永远"锁在荒野里"的自我意象,就是那个令人绝望的现实造成的诗人不可避免的个人生存的困境的象征,是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命体验。

    穆旦是那种唐湜所评价的"自觉的现代主义者",唐湜认为他的诗最醒目的特点就是"丰富的痛苦",在穆旦的颇富现代特征的人格里,有一种前几代诗人所缺乏的惊人的自省力和彻底性。同时,因为它是建立在对个人生存的世界充满了自虐特征的怀疑上,所以能够把诗歌真正带入到现代人那种焦虑、不安,在自我分析中自我否定的悲剧性的灵魂状态中。于是,早期白话诗人所提出的建立现代新诗的现代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式的历史任务,在穆旦这里得到了初步的落实。这种对中国新诗审美空间的新拓进,使穆旦成为西南联大校园中一位最具思想深度和创造性的诗人。他把自20年代开始的新诗现代化的艺术实验,带进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历史阶段。但是穆旦诗中"残缺"的自我,并不是完全消极的,而是对现实的绝望的反抗。

    2、诗的形象"现代生活化",在他的诗中,出现了一些传统诗词中引为大忌的、能够引起人的生理和心理的不舒服感的、充满了矛盾的意象。

    如在《还原作用》里,充满生命力的人被异化成为了"生长在污泥里、梦见自己生了翅膀的"猪";和在猪的身上粘着,一个劲儿地问"你爱我吗?"的跳蚤和耗子,以此来表达诗人在现实生活中所感受到的荒诞和无奈的真实体验,具有一种奇峻、冷峭和惊异的美。这种意象不同于出现在古诗词中的优美的意象(如香草、美人、小荷等),这和他的叛逆的思想和诗情是相一致的。

    3、诗的语言的现代化。

    在语言上,穆旦坚持五四现代白话诗的传统,创造了一种介于口语和书面语之间的文体,充分利用汉语的多义性以及繁复的句式,以表达现代人的较深的思想和诗情,文字扭曲、简约、隽永、奇峭,内涵丰富,几乎要突破文字溢出来,从而走到了"汉语写作的最前沿"。

    综上所述,穆旦在诗的思维、诗的艺术现代化、诗的语言的现代化方面,都跨出了在现代新诗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从而成为"中国诗歌现代化"过程中的一个带有标志性的诗人。他的诗,一方面从各方面都显示出了对传统诗学的叛逆性和异质性,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了同样强烈的民族性,如他对形式的注意就是一种古典的品质,明显地表现在其诗段结构的完整、格律的严整、语言的精粹,以及在新诗中并不多见的沉雄之美等方面。

    此外,穆旦的《诗八章》,是一首著名的爱情诗。虽然由八部分组成,却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连续在了一起,以十分严密的结构,分初恋、热恋、宁静、赞歌四个乐章完整地抒写和礼赞了人类生命的爱情的丰富而又复杂的历程,礼赞了爱情的美、力和永恒。这首诗将真实的生活体验和玄学思考,肉体感觉和思辨性语言生动和谐而又充满矛盾地纠结在一起,写出了爱的发生和实现的全过程,在新诗的发展中,是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