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其他重要学者的学术思想
乾嘉时期,学派众多,著名学者林立,他们都在不同的学术领域做出了贡献。尽管考据学烂然中天,笼罩者整个学术界,但在学术思想上并不是一潭死水。随着社会危机的逐步显现,随着学术的发展及学者自身的反省,思想上开始呈现些许微澜。总体上看,仍沿袭者批判理学、复兴古学的路数。
汪中(1745——1794)字容甫,江苏江都人。青少年时代,生活困顿无依,但刻苦自励,从书肆的书佣成长为著名学者。屡试不第后,绝意科举,不入仕途,专意学术。46岁时,被推荐参与文宗阁、文澜阁的《四库全书》的校勘工作,直至去世。其长于诸子研究,为荀子、墨子辩护;批判程朱理学,否定道统说;抨击纲常礼教。要著有《尚书考异》、《春秋述义》、《述学》、《荀卿子通论》等。
汪中在学术上,服膺顾炎武的经世致用之学,于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弊得失,用心钻研探究,希望有朝一日将其学用于社会。反对疲精劳神,粉饰虚词,去取悦于世人。
对先秦诸子尤其是《荀子》、《墨子》有创造性研究。所著《荀卿子通论》,认为荀子之学出于孔子,有传经之功。以荀子取代孟子,将周公——孔子——孟子的儒家道统修改为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传之。所著《述学?墨子序》,批驳孟子对墨子的排诋和歪曲。认为墨子之学意在救世:国家昏乱,缺乏秩序,则主张尚贤尚同;国家贫困,财力匮乏,则主张节用节葬;国家荒淫,怠弃政治,则主张非乐非命;国家放纵邪僻,不循礼法,则主张天志明鬼;国家侵凌下民,争夺不已,则主张兼爱非攻。一切主张都为了救正社会政治弊端。汪中不仅对荀子、墨子予以表彰,并且怀疑《大学》非孔学真传,违背了儒家传统,洋溢着批判精神和叛逆性格,被指斥为“名教之罪人”。
汪中学术的批判性格和理性精神,还体现在社会思想上。他批判宋儒言必称“三代”,盲目崇古而不知“今宜”。反对礼教下强调妇女“守节”、“殉节”等陈规陋习,认为这不是真正的礼,是对人性的戕害。主张妇女应该有自己的人格和自由,应当得到尊重。
洪亮吉(1746——1809)字稚存,号江北,江苏常州阳湖人。因家贫,以教书、入幕为僚来维持生计。45岁时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充国史馆纂修官。嘉庆四年,任高宗实录馆纂修官,以上书直陈时政之弊,遣戍新疆伊利,越两年,遇赦回原籍。从此专事著述、游历,直至终老。其为学涉及经学、史学、地理学、音韵学等领域,著述文字被后人汇编为《洪江北全集》。其素有经世之志,关注社会风俗和社会实际问题,学术思想性也突出表现在这些方面。
说生死之理,批判鬼神迷信。洪亮吉把“鬼神”当作历史过程中的现象加以研究,他认为,上古无鬼神之说,所谓神,是指如炎帝、禹、后稷、后羿等治理山川社稷有突出贡献的历史人物。春秋战国以后,才出现鬼神之说。他以“气化论”和实际生活经验说明,包括人类在内的天地万物皆由气化生成,生为阴阳二气之凝聚,死为阴阳二气之消散,人死为鬼之说不能成立。阴阳二气化生万物的过程是自然而然的,不存在统一的意志。对人而言,吉凶寿夭都具有偶然性,人的生死是自然法则,人自身是无法避免死亡的。
关注社会问题,探究人口增长规律。就整个社会情况而言,物质财富不能满足人口的需要,则为贫;物质财富超过人口的实际需要,则称富裕。洪亮吉关注这一问题,看到了除吏治腐败、官员贪贿成风、赋役繁重等因素外,人口增长对社会造成的压力,发现人口成倍增长的现象:35年间人口增加5倍,60年间人口增长10倍,近百年间人口增长近20倍。他虽然没有提出具体解决的办法,但相关探索体现出经世致用的实学取向,并启迪后人。
焦循(1763——1820)字里堂,江苏扬州人。因屡试不第,绝意科场,专心学术著述。其学术涉及经学、医学、算学、地理学、文学等领域,以家学渊源,长于《易》学。要著有《易学三书》、《里堂算学记》、《孟子正义》、《雕菰集》等。他学术思想的突出处在于以数理说明事物,以“变通”法则解释伦理道德,反对学术门户之争,主张兼收兼采而归于至当。
贯通数学、哲学,以数理说明世界。焦循的治学途径,是由数学而通《易》学。他钻研美文鼎、戴震的著述,致力于表彰在贯通中西意义上的数学成就。他指出,“名起于立法之后,理存于立法之先”,意即人们认识数学法则后产生定义和概念——“名”,而数学的“理”在人们认识数学法则之前就已经存在。如此,就把客观存在的“理”与人们认识到的“理”区别开来。他还用数学的方式说明具体事物,提出“名主其形,理主其数”的观点,认为“名”可以用来把握事物的形状,“理”可以用来把握事物的数量关系。他以直角三角形的勾、股、弦关系为例,认识了“理”,就可以认识“数”,进而可以驾驭“形”。企图以数理解释、说明事物。
沟通哲学、伦理,以“变通”法则解释伦理道德。焦循用“变通”解释人性,解释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最高伦理范畴——仁义礼智。他认为,昔日儒者对人性的解释多不合理,人的本性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饮食男女而已,无所谓善恶。所谓“人性善”,荀子所谓“伪”,都是是说人有可能导向“善”。其关键的原因是人有“知”,能“以己之情通乎人之情,以己之欲通乎人之欲”,能用智慧去调节情欲,能接受仁义礼智等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由无所谓善恶之本然之性——接受社会伦理道德规范,是一个社会化的变动过程。
反对学术门户壁垒,主张“贯通”。“异端”是学术门户之争中常见的口实,在焦循看来,圣人之道能够贯通,能够兼顾两端,故其道乃大。所谓学术思想文化上的“异端”,无非是执其一端,执其一理,不能贯通,这本是学术思想史上常见的事情。互相指为“异端”,对学术是有害的。存容“异端”并非坏事,关键是不同的学派或学者之间是否能够“彼此切磋摩错”,从而舍短取长,归于至当。他对考据学家中一些人树立门户,不知贯通的做法不满,认为立“考据”、“汉学”之名,而群起而趋之,是“执一害道”,不明贯通之理。他批评那些“唯汉是求而不求其是”的学者,认为学问只当求其是,不应该考虑是汉学还是非汉学。他指出,经学自有源流,无论汉唐注疏,还是宋明义理,对经学都有贡献,都有其价值。他反对以“考据”方法取代经学的认识,认为从国初的顾炎武、万斯同、阎若璩,到惠栋、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人,其学问都是“经学”,都未以考据而树立门户。他主张“证之以实而运之以虚”,就是要把考据的方法和会通的精神结合起来,避免支离而歧路亡羊。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25岁中进士,历任学政、巡抚、总督等,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其重视并身体力行地推动学术文化的发展,在任浙江巡抚期间,建诂经精舍,在任两广总督期间,设学海堂,传播学术,培养人才。主持编纂《经籍纂诂》,校勘《十三经注疏》,汇刻《皇清经解》,编写《畴人传》。其主要学术论著,大多收集在其文集《揅经室集》中。阮元学术思想的突出之处体现为重视科学技术的思想、对乾嘉学术的总结意识,以及批判理学基础上的新道德观。
重视科学技术,主张会通中西。阮元历时近5年,于乾隆60年至嘉庆4年间,编写了一部记述中外科学家的列传——《畴人传》,认为这些人从事的学术研究关乎国计民生,是儒学中应有之义,是实事求是之学。他编写此书有明确的致用目的,即“效于今。他肯定中国人在天文、数学上的成就,认识到西方科学技术的先进之处,认为中国在天文、数学上落后于西方,是明后期空数的学风造成的。他认识到科学技术的发展是一个由浅入深、由疏入密的过程,科学技术并非西方人所独擅,只要中国学者能够“会通中西之术”,就能够达到甚至超过西方科学家的成就。应该指出的是,阮元具有“西学中源论”的倾向,他认为西方的一些科学知识是由中国传播过去的。
总结乾嘉学术,规正学术宗旨。针对乾嘉学术存在的问题,阮元有所思考,有肯定有拨正。他反复申述“以训诂求义理”的学术方法、途径和学术目的,主张训诂应以汉人的注疏为准绳,但学术唯求其是,不当唯“汉”是从。他反对理学的空疏,主张实学,如对孔门主张的“一贯”,他注释道:“贯,行也,事也。”其意即把知、行统一起来,不能空谈。
肯定情欲,主张“性情统一”的道德观。他以注疏考据的方式温和地对宋明道德伦理哲学学说进行批判,他不同意理学家对人的心性所作的划分,不同意理学家“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而认同戴震“性为血气心知”的观点,肯定人的自然本性,肯定人的情欲的合理性。他提出“性情统一”的观点,反对唐代李翱将“性”、“情”对立起来的见解,认为晋、唐人多受佛教影响,故李翱有此说法。他反对禁欲,但是也不主张纵欲,而主张节欲。
乾嘉时代的学术,以注疏、考据为特色,思想性相对淡出。但并不是没有思想,而且表达思想的方式,也受学风和学术研究方法的制约,有所赞同或批判,表现得并不都是那么直接。因此,有关乾嘉时代的思想,还有进一步探索、挖掘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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