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博大深刻的清初思想
明末清初是一个“天崩地解不汝恤”的大动荡时代,是一个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都异常尖锐的时代,不仅有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波澜壮阔的农民武装斗争,还有满洲贵族的铁血征伐,以及汉民族此伏彼起的反抗异族统治的斗争。数月间,北京城两易其主,最后由满族建立的清王朝确取得了对全国的统治。这种空前的激烈动荡的社会,不能不引起思想的剧变;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和问题,不能不进入思想家的视线,成为他们思索的议题。以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为代表的清初思想家,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又都亲历了明清易代的社会变局,甚至组织、参加了抗清斗争,有着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他们由总结明王朝灭亡的教训,进而对中国传统社会、政治及文化进行分析、批判和总结,阐发了领域博大而内容深刻的思想,在思想史上都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第一节 “三大思想家”及其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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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 |
顾炎武(1613——1682),原名绛,江苏昆山人。明亡后,改名炎武,因故乡有南朝名画家顾野王所居的“亭林”镇,学者称其为亭林先生。14岁时,志存经世,参加“复社”。27岁时,科场失意,弃绝帖括之学,历览二十一史及天下郡县志书,以及明代名公文集、章奏文册,,研究疆域、形势、水利、兵防、物产、赋税等社会实际问题。清顺治2年,于苏州、昆山等地参加抗清武装斗争。失败后,离乡北游,往来冀、鲁、燕、晋、陕、豫等省,访学问友,考察历史地理。康熙时举博学鸿儒、荐修《明史》,均拒而不就。康熙21年,卒于山西曲沃。其生平著述宏富,要著有《日知录》、《音学五书》、《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亭林文集》等。
求实、明道、致用的学术精神。顾炎武处于政治黑暗、社会动荡不已的时代,少年就志存经世,“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一次科考不第,便毅然决然地放弃帖括之学,专注于关切现实的经世实学,以探索“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际”。他对社会问题的广泛关注,比较集中地反映在他自27岁开始编纂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此书排比大量的社会史资料,对土地兼并、赋役繁重不均等社会积弊予以揭露,并试图去改变它。在顺治2年及稍后时间里所写的《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及《郡县论》等中,不仅揭露社会诸种积弊,还试图探索造成这些社会弊端的根本原因。他认为,“封建之失,其专在下,郡县之失,其专在上”,郡县制度下,君主为加强集权,象防贼一样监控、束缚臣下,官员免过避祸犹恐不及,更谈不上为民兴利。他还提出变革郡县制的要求,指出,“法不变,不可以救今,已居不得不变之势,而犹讳其变之实,而姑守其不变之名,必至于大弊。”这在很大程度上已触及道君主专制制度的问题,体现出思想的深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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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集释 |
《日知录》是顾炎武一生读书心得的荟萃,他自述撰写此书的目的在于,“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并强调“君子之为学也,以明道也,以救世也。”是书内容涉及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等,内容广泛,考证,为其读书心得之荟萃。是书内容广博,上下古今纵横,考证精详,但不是沉溺于雕虫篆刻,发无病之呻吟,而是以以治道为中心,“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平之事”。对于研究实学学、探寻治道多有启迪之功。
《音学五书》是顾炎武历时30余年,到晚年才结撰的作品,多有创见,推动了音韵之学的专门化进程,成为清代音韵学的开山之作。他研究古音学也有明确的求实致用的动机,那就是痛感古音学的沉沦,造成后人对古书的“率臆径改,夫复言某旧为某,则古人之音亡而文亦亡,此无可叹者也”。他提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认为文义系于字义,字义系于字音,必须按字音——字义——文义的顺序来阅读、理解古代文献,否则,难免误读、误改。
批判理学,以经学代理学。顾炎武以总结明王朝灭亡的经验教训为出发点,对陆王心学乃至程朱理学予以批判,将其比之为造成中原版荡的魏晋清谈,甚至祸患比魏晋清谈还甚,因为魏晋人清谈老庄,心学家、理学家却清谈孔孟,破坏的是有为有用的东西。在顾炎武的逻辑中,理学家尤其是心学家,既未弄懂历史,也不明白当今的社会需要,空谈心性,荒弃修己治人的实学,乃至回天无术,应当为明王朝灭亡承担责任。
顾炎武针对道德哲学的一些基本问题,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在宇宙观方面,倾向于张载的“气本论”。认为宇宙万物的形成是气的凝聚,其消亡是气散的结果,不明白万物有无与气之聚散的关系,便会流于仙佛之虚幻之道,便会离却修己之人的有用之学。他还对“格物致知”这一理学的重要命题重新进行解释,强调“致知在格物”,所谓“格物”,就是要通过读书、实践,明晓伦理道德的当然性,以便信持并践行。这是对程朱理学将“格物”释为“穷理”、陆王心学将“格物”释为“正心”的拨正。
批判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同时,面临着以何种学术形态取而代之的问题。对此,顾炎武顺应了明中期以来重视“道问学”,重视“闻见之知”,倡导“通经治史”“据经明道”的学术倾向,从传统儒学的遗产中寻找出路,选择复兴经学的途径,提出“经学即理学”的主张,要以经学取代理学。他说: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认为经学才是儒学的正统,才是通往修己治人之学的正路。
为了拨乱反正,一扫空疏无用的学风,顾炎武还提出了宽广的文化观念,主张“博学于文”。他认为,于一人、一家、一国乃至天下密切相关,无论有何种形态、何种层面表现,都属于人文的范畴,都是值得学习研究的对象。这不仅扩大、丰富了学问的内容,纠正了学问偏枯于心性之学的状态,还拓展了学术的视野和进学的路径,读书、治政、待人接物、进退去取之际,都成了进学的路径。备天下各种学术,方可经论天下各种事务。所以,这种宽广的文化观念,仍然灌注了经世致用的实学精神,是对“经学即理学”观念的强有力的补充。
社会政治思想。明末清初之际,君主专制制度已经历近两千年,其弊端及祸患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君权”成了众多思想家共同思考的议题。顾炎武由反思明王朝灭亡的经验教训,触及到君主专制制度问题。认为“郡县之失,其专在上”,从而造成“刑繁”等诸多社会问题,借鉴并权衡古今,明确表达了反对“独治”,主张“众治”的思想,并提出“以天下之权寄天下之人”的命题。实际上,这是对民本思想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顾炎武根据自己对社会政治的观察、分析,认识到官僚制度的种种弊端,尤其是“生员”群体,作为官僚队伍的后备军,大多毫无才干,却享受着免赋免役等种种特权,常常与官僚、胥吏勾结在一起,结党营私,巧取豪夺,武断乡曲,危害社会。顾炎武主张改革乃至废除生员制度,认为,废除生员可以使政治清明,可以减少百姓负担,以苏民困,可以消除分门别户之习见,可以使社会多出有才干的人才。
鉴于汉代的清议制度和晚明政治黑暗混乱、风俗污浊的事实,顾炎武决定以古方医今病。他看到风俗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认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指出士人之无耻,是天下最大之耻辱。倡导“行己有耻”的士人品节。他看到历史上风俗变好变坏的事实,决心要“变化人心,荡涤污俗”。顾炎武在寻求改变风俗途径及办法上,看到了汉代“乡议”“州议”等一类“清议”的价值,认识到舆论的兴废是转移风俗的关键。他指出,汉代士人讲品节,就是因为有清议制度在。即是天下风俗最坏之地,只要清议尚存,还足以维持一二。应当指出,顾炎武重视社会风俗及其改造的思想,并非迂腐浅表,而是基于对社会的整体观察而冀望改造的思想。试想,社会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心风俗是个大氛围,它可以使良法美意得以贯彻,也可以使之大打折扣,甚至难以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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