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国粹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潮
清末民初，是中国民族危机、社会危机加深的时代，是中国社会政治变革的时代，是中国各种社会力量、政治势力竞争、角逐的时代，是中西文化、新旧文化冲突、融合的时代。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各种社会思潮因缘出现，竞相表演，国粹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潮，在整个社会思潮画面和旋律中，占有一定的位置，涂抹了一种色彩，充当了一种音符。
国粹主义思想的出现，是从1902年创刊的《政议通报》所作的国学宣传开始的。1905年初，成立了国学保存会，出版了《国粹学报》。以此为标志国粹思潮正式兴起。邓实、黄节、章太炎、刘师培、黄侃、陈去病、马叙伦、王国维、罗振玉等人成为《国粹学报》的主要撰稿人。国学保存会还组织编辑了《国粹丛书》、《国粹丛编》等书，开办国学讲习会，编写各种国学教科书。后来又成立了“国学振兴社”，由章太炎任会长，明确以“振兴国学，发扬国光”为宗旨。一时间，国粹主义思潮颇具声势，乃至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都加强了“国粹”宣传，“保存国粹”、“复兴古学”成了当时社会知识界和流行的口号。
国粹主义以思潮的形式出现，有其历史原因。清末学习西方的势头有所加强，大量引进西学，致使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矛盾和冲突有所凸显。一批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入了解，国学功底深厚，而且对民族危机有所关注、有所思考的知识分子，针对社会上出现的盲目崇拜西学，蔑视中国固有文化，缺乏民族自强精神的现象和看法，以发扬光大中国传统文化的方式提出抗争。当然，这一举动，对于保守、复古甚至抵制西学的人士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再有，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积淀，有着丰富的内容，从历史连续性的逻辑上看，中国虽处于变局时代，但固有的文化不可能对现实一无是处。所以，国粹派也希望从中寻求解决现实问题的对策或方案。再者，面临严重的民族危机，国粹派也想仿效欧洲的文艺复兴，实现中国的“古学复兴”，以文化为取径，参与救亡图存的事业。另外，从现实政治运动的需要上着眼，一些人也想利用保存国粹的形式，宣传排满复汉，激发人们的反清革命意识，用章太炎的话说，即“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热肠”。
国粹派中个人的认识并不相同，有着各种各样的考虑，而且对“古学”、“国学”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别，如有的人视“古学”为“孔学”，有的人主张复兴古学应以整个中国传统文化为观照，不能局限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思想。但是，在“复兴古学”上，他们有着比较一致的主张。总的看来，国粹派认为，民族的救亡和复兴，中国社会的进步，应是多层面的，不应该以灭弃固有文化为代价。在拯救民族危亡的理性思考和爱国主义的情感之间作必要的调适，也是国粹派的考量的议题。王国维的“可信而不可爱，可爱而不可信”的话语，从某种程度上透露了时代精神的内在断裂和矛盾。
国粹主义思潮的传播也有其消极影响：由于中西文化的时代性和内涵的差异，兼之对于现实所处的不同关系地位，国粹派的一些人便以无限抬高和放大传统文化的地位和作用的办法，与西方文化抗衡，这会造成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盲目崇信，以及对西方近代文化的盲目排斥的倾向。同时，其复兴古学的宽泛性、模糊性，也为思想僵化的顽固分子提供了立足的场地和氛围。
无政府主义流行于19世纪的欧洲，是以鼓吹个人绝对自由、反对一切权利和权威，幻想建立无政府社会为基本内容的一种社会思潮。以德国的施蒂纳、法国的蒲鲁东、俄国的巴古宁及克鲁泡特金为代表。20世纪初，无政府主义传入日本，幸德秋水等建立的社会党大力宣传无政府主义。中国的留日、留欧的知识分子在寻求救国道路的过程中，不约而同地从日本和欧洲带回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学说，宣传给国内的知识思想界。
1905年以后，《民报》开始大量刊载无政府主义的学说观点，章太炎还发表了具有无政府主义思想旨趣的文章：《五无论》、《国家论》。1907年，刘师培、何震、张继等人在东京出版《天义报》、《衡报》，李石曾、吴稚晖等人在巴黎出版《新世纪》周刊，成为宣传无政府主义的两个中心。刘师培在东京还主办“社会主义讲习所”，成为最早的无政府主义组织。此后一段时间，宣传无政府主义的刊物和团体纷纷出笼，无政府主义在中国逐渐成为颇具影响力的社会思潮。
无政府主义能够在中国传播，除了西方思想资源以及中国向西方探寻真理的社会背景因素，还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某些思想学说的特点，以及知识思想者对于中国现实社会政治的认识有着密切的关系。为什么中国的知识分子能不约而同地从日本和欧洲贩进无政府主义思想学说，这本身就值得寻味。中国传统文化中，诸如老庄的虚无主义、儒家的大同理想、佛学的出世主义、古代的刺客侠士之风等，沉淀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成为榫接东西方无政府主义思想学说的精神吸附力量。清末，随着民主、自由、平等思想的传播，人们对君主专制制度及纲常明教的批判日加激烈，希图身心的解放。然而社会政治现实非尽人意，知识分子或出于激进的抗争精神，或出于对现实失望乃至绝望的心态，自然容易接纳反对一切束缚、追求绝对自由的无政府主义。
刘师培认为，无论什么样的政权和政府，都是杀人工具，希望某一种政权消除贪钱的机会，消除舞弊的机会，消除残害人民的机会，只能是妄想，世界就根本不会存在这样的政治。只有实行无政府，才能避免一切弊端，才是最完美的。刘师培创办的《天义报》还提出了“无政府革命”的纲领，其内容包括：无权力中心、无畛域界划、实行共产制度、实行均力主义等。还主张“男女革命”，实行绝对的男女平等。《新世纪》在系统介绍西方无政府主义的同时，还对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野心以及清政府的腐败。
清末的无政府主义思潮比较复杂，除却那些附庸时尚者，宣传者大都有一定的政治立场，既有立宪派，也有革命派，面目不同，用心百态。虽如此，但都对社会现实持某种畸形的批判态度，都似乎以某种幻想超越现实。如果说无政府主义思潮有积极的意义，那就是增强了批判、破坏社会现实的氛围。其消极作用也在于此。总体上看，这种思潮的流行，主要是清末社会矛盾加剧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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