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科学与人生观问题的论战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近代西方诸种思想学说潮水般涌入中国,逐渐影响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以陈独秀等人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的发动者们把以科学、民主思想改变国人尤其是青年的观念,塑造型的国民性格作为重要议题,以期为改造社会破除旧的文化基础,奠定新的文化基础。当新文化派以科学为指导探讨人生问题之时,梁启超、梁漱溟等人则大力挖掘传统文化,表彰孔子及儒家的人生哲学。如此,在特有的语境中,人生观的意义渐渐凸显出来。1923年初,张君励面对清华园中一批即将赴美留学的青年说:“科学无论如何发达,而人生观问题之解决,决非科学所能为力。”此番演讲内容旋以《人生观》为题在《清华周刊》上刊载出来。地质学家丁文江以“玄学与科学”为题,在《努力周刊》上发表文章,痛斥张君励为“玄学鬼”,拼力为科学辩护,“科学与人生观”的论战就拉开帷幕了。梁启超、胡适、张东荪、林宰平、范寿康、王星拱、吴稚晖、瞿秋白、陈独秀、邓中夏等人也不同程度地参与了这场论争。1923年底,泰东书局和亚东书局将论战文章各自辑成《人生观之论战》、《科学与人生观》。此次论争延续到30年代。
此次论证的中心论题,是科学与人生观的关系问题。论战中主要展示了四种观点。
“人生观超于科学之上”论。张君励将人生观和科学从特点上予以比较,认为人生观是主观的、直觉的、综合的、自由意志的、单一的,科学具有客观的效力,为因果律所支配。人生观问题的解决,决非科学所能为力,它只依赖人类自身。在反驳丁文江的《再论人生观与科学》一文中指出,现今世界学术界将科学分为物质科学与精神科学,前者是客观的,有公例可求;后者没有什么公理公例,决不能据已成之例推算未来。人生观介于精神和物质之间,不为理论方法和因果规律所支配。后来,他又分析说,若承认意志自由,则人事变迁就是非因果非科学的;若承认意志不自由,则人事变迁就是因果的科学的。科学属于“分科之学”,即形下之学,人生观属于形上之学,故人生观超于科学之上。
“科学的人生观”论。丁文江、胡适坚持科学方法可以解决人生观的主张。丁文江认为张君励对科学有误解,故以解释科学入手反驳张君励,不过他对科学并没有合理的认识。他说:“我们所晓得的物质,本不过是心理上的感官触觉,由直觉而成概念,由概念而生推论。科学所研究的不外乎这种概念同推论”。认为心理也是科学的对象,心理现象同样受科学方法支配。主张把科学的方法,应用到人生问题上去。胡适以各学科的相关知识,提出一个“自然主义人生观”,认为万物的变迁都是自然,人不过是动物的一种,一切心理现象都有其原因,都是科学的对象。
“科学不能解决人生观的全部”论。梁启超、范寿康批评张君励、丁文江都未对人生观、科学给以明确的定义,于是,从定义入手进行论说。梁启超指出人生观包括主观和客观两个部分内容,人生理智方面的事项,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解决;情感方面的事项,绝对的超科学,即科学的方法不能够解决。范寿康认为,人生观一部分是先天的,一部分是后天的,先天的形式只能靠直觉而得,决不是科学所能干涉。人生观的形式方面是超科学的,但内容方面却是科学的。
“唯物史观的人生观”论。陈独秀认为,人们虽然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观,但都是客观环境所造成的。范寿康所谓的“先天的形式”、“良心”、“直觉”、“自由意志”等,也都是生活状况不同的各时代各民族之社会所铸成。他把唯物史观应用于人生观和社会观,批判胡适的“心物二元论”,认为社会的物质条件是心理或精神的最终决定力量,以唯物史观倡导科学的人生观。
这场论争,根本的分歧只有一条,即是否承认“科学万能”。张君励在科学的呼声甚嚣尘上的环境中,逆持风趋,不过是想冷静地说明“科学不是万能的”,让人们知晓“科学是为人所用,非认为科学所用”。丁文江、胡适鉴于中国当时科学教育不发达,所以不能容一丝一毫涉嫌贬损科学的言论,故起身与张君励论战。众多的学者之所以对人生观有如此浓厚兴趣,因为在当时,人生观问题既是重大的学术文化建设问题,又是紧迫的社会政治问题。当时的学者们相信,人生观的树立,可以决定文化的转移。在中西方文化冲突、交汇的时代,人们怎样进行文化的选择和取舍,如何处理好近代西方的科学技术、思想学说与中国固有文化传统的关系,归根到底,都取决于人的观念的变化,尤其是人生观的转变。所以论战者大都将人生观问题与科学及人类文明发展的关系,以及欧洲物质文明与中国精神文明的取舍等问题联系起来,并从中设计中国未来发展的模式。所以,科学与人生观论争中的各种观点,就其深刻的本质,正是文化理路和政治主张的反映。“科学”、“玄学”分别具有象征西方文化、物质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文化的符号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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