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美术通史

主讲教师：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  李起敏 教授

第三编  十四至十八世纪欧洲美术

第八讲  文艺复兴在意大利   

从14世纪末到16世纪，欧洲文化思想领域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变革。人们从中世纪的梦魇中挣脱了宗教的精神枷锁，重新认识存在的这个世界——高高在上的神被还原为人的造物，人开始重新认识自身的价值，于是，人文主义大张。引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一句话说就是“人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无论建筑、雕塑还是绘画，都表现出强烈的人文主义色彩。里昂·亚伯提（Leon Alberti 1404-1472,建筑师、艺术家、音乐家、诗人）给人下了一个定义：“你被赋予远较动物优美的身体，你具有调适和做出各种动作的力量，你有着最敏锐和细致的知觉；你有智慧、理性和记忆——你是一位下凡的神。”文明的火花本来就是依赖人类的信心而来，黑暗的统治曾经毁灭了人的信心，文艺复兴将其恢复。知识、人才、智慧、艺术得到自由发展的机会。它让个人更了解自己的力量，更认识自己是一个道德和智能都完整的个体，这是人的尊严的证明。

佛罗伦萨是这场变革的发祥地，人们深信佛罗伦萨是个伟大的国家。在佛罗伦萨的大街上，新的建筑群使城市的面貌大为改观，平直的飞檐下，光线充足的圆拱顶，它们的旋律和比例、开放和亲切的性格，跟四周那黑暗的哥特式风格，完全相反。如果说，哥特式大教堂是对神对神圣之光的赞美诗，而文艺复兴建设起来的建筑则是庆祝人类的智慧之光获得发扬，它很容易使人们相信人的伟大。

早在1402年，为佛罗伦萨洗礼堂铜门浮雕的设计竞赛当中，吉伯尔提(1378～1465)就战胜了对手布鲁内莱斯基。他在28个有方叶形边框装饰的构图里，用世俗化情节多层描绘圣经故事博得了很高的声誉。20多年以后，他再次应邀为该洗礼堂另一扇铜门作装饰浮雕。这次他删去了边框，在多那太罗和其他艺术家的影响下，直接用了《伊甸乐园》、《约瑟救灾》、《雅各和以扫》等10个方形画面，都是由当时著名人文主义学者列奥纳多·布鲁尼挑选出来的。艺术家在人物造型、比例上，在人物与景物融汇上、在故事内容与浮雕空间关系的统一上达到了精致完美。这十块浮雕旁，还加上较小的先知者雕像和其他头像(包括作者自雕像)，边上有果实，叶子和花朵构成图案装饰着门框。全部工程历时27年，米开朗基罗曾赞道：如此完美，作天堂之门也当之无愧。后来“天堂之门”的名称就留传下来了。

    佛罗伦萨洗礼堂铜门浮雕 

14世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等城市国家的工商业兴起，这里的商人阶级赞助艺术的眼光和贵族一样犀利。那是个但丁和乔托的时代。诗人但丁首先在佛罗伦萨吹响了文艺复兴的号角。他描绘可怕的地狱，心仪可爱的天堂。对于中世纪时代的黑暗，诗人说：“我的心已坚硬如石，再也流不出泪来，然而，顽石却为之泣下。”炼狱中他对悲剧的义愤，同对光明的向往一样强烈。但丁于是对光的感觉就分外敏锐：但丁把光当做精神生活的象征，那黎明的光、海上的光，在春天的嫩叶上跳动的光……以及天堂之美和神圣秩序下的远景呈现出来，激动着当时人们对未来的想象。当然，那个时代还有真正能透视古典作品精髓的佩脱拉克（Petrarch1304-1374）和精通希腊文的薄伽丘（Boccaccio）他们为佛罗伦萨的思潮加入一股新的、再生的力量。15世纪前30年的佛罗伦萨，学者们个个扬眉吐气，他们发掘新书，研究希腊古典，将旧书重新编辑，这些每一本都可能改变中古思潮的书籍，对文艺复兴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他们不只是一切的导师，握有实际的权利，并且是领导道德风尚的人。学者们研究的结果可能使人类的心智发生爆炸而改变历史的路线。

参拜圣婴  基尔兰达约  1485年  167×169cm  佛罗伦萨 乌菲齐美术馆 

文艺复兴早期出现了一大批杰出的画家、雕塑家和别开生面的作品。在瓦萨里撰写的第一部意大利文艺复兴美术史书上，称契马部埃(1240～l302)是第一位佛罗伦萨画家和第一位“现代画家”。同时代的伟大诗人但丁认为他是意大利近代美术的先驱者。习惯上美术史家都将他的名字作为西欧新旧绘画传统之间的分界线。后来的乔托和杜卓的艺术就直接吸收了他的营养。契马部埃的作品大都遭到了毁损，他艺术的特点：主要继承了拜占廷的程式，但是在这种陈旧僵化的形式当中注入了新的感情内涵。圣母已经含着人间的意味，先知们的形象是用雕刻般的手法赋以高度的明暗对比，这在十三世纪是个重大的进步。契马部埃有意识地在构图安排上，比如有风景就尽量利用建筑物的可辨性，突出地方将色，同时又竭力打破传统绘画的平面感，在画面上塑造出浮雕般的三度空间。尽管他的作品主导上还是拜占廷风格的，但那些新鲜的因素和独特的贡献已为时代注入了一股请流。接着，乔托、马萨丘、吉伯尔提、唐那太罗、波提切利......简直不可胜数。

乔托(约1266／67～1337)是农家子弟，曾从契马部埃学艺。他追随时代进步的人文主义世界观。完成了先师未竟之业，开创了“出色的观代风格”，是佛罗伦萨画派的开山之祖。阿素那礼拜堂因为乔托的一组不朽壁画而流芳百世。1305年前后，他应这礼拜堂主人，一帕多瓦银行家的委托来作装饰壁画，不大的壁画上，如连环组画般地分三行排列着一幅幅取自圣母马利亚及基督耶稣生平的故事画，有《天使显观》、《金桥相会》、《基督降生》和《犹大之吻》等精采场面。门口的墙上是《最后的审判》，门对面墙则是《受胎告知》，最下层还画一些先知者和寓意性人像。其中《哀悼基督》可视作西方绘画有史以来，同题材中最有现代意义的画作。悲痛的气氛笼罩全图，无论是空中的天使还是众人的目光所向，甚至连背景山路的引导都向着画面中心：躺在圣母腿上的基督尸体。乔托大胆地抛弃了虚伪的公式化处理，将世间真正人的感情、人的动态摄入宗教画里，这些人物纯朴、表情严肃、态度显得崇高。为拓宽画面的空间容量，他还采用了前景的背面人物，隔出人群的层次。这在透视法发明之前，不乏是一高招。简要的构图富有戏剧性的叙事威力。乔托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湿壁画大师，“为主哀恸”等众多绘画比他以前的任何艺术家都长于使他的人物富有质感，而且脱出了中世纪的拜占庭似的呆板，使人物和所绘事件生动起来。原因在于他善于经营戏剧性的气氛。如在《卡那的婚礼》中，那个站在酒壶前大腹便便的主人，发现清水居然变成美酒，惊讶的神情；《圣母婚礼》中诗一般的情调；《犹大之吻》——客西玛尼花园的背叛所表现的正义与邪恶等等，都显示了乔托的创造力和人性气质。宗教内容成为表现人文主题的借用品，佛罗伦萨画家所表现的人一个共同的特征是趋向完美。欧洲航天局发射的卫星“乔托”号于1986年3月与哈雷彗星相迂，它之所以以乔托命名，是因为这位画家于1301年亲眼看到哈雷彗星后，1303－1305年间在帕多亚的壁画“东方博士的崇拜”中绘出了哈雷彗星。它成为乔托所绘伯利恒之星的原型。“乔托”号卫星的命名，承认乔托对哈雷彗星所作的第一个案可查的“科学”描绘。

佛罗伦萨的初期文艺复兴绘画高潮是十五世纪的二十年代初才掀起的，与雕壁大师唐那太罗、建筑大师布鲁内莱斯基齐名的画家就是马萨乔（Masacci）1401～28)。马萨乔在当时绘画界摹习哥特式风格仍然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以非常坚定的信念实践最新的艺术发现：真实的人体比例和结构，科学的线性透视理论，孜孜不倦地诉诸于自己的创作之中。佛罗伦萨的画家当中，年青有为的马萨乔直接继承乔托的传统，以热情蓬勃的内心力量和严谨的解剖学、透视学知识运用于绘画。绘于喀米教堂的一系列壁画，如《有钱出钱》等，对人之尊严做出了最辉煌的证言，吉伯尔提（Ghiberti）刻在佛罗伦萨“浸礼所”门上的浅浮雕《雅各与以扫》，它的比例构成的空间和谐具有音乐般流畅的效果；唐那太罗（Donatello）最善于刻画人生之戏剧与人物之性格，他的《天使报喜》、《大卫》，一个让人想起希腊盛期的浮雕；一个让人感到人体美之极至，是对古典时代更直接的礼赞。

《逐出乐园》马萨乔  1427年壁画，208×88cm,佛罗伦萨，布兰卡奇礼拜堂 

马萨乔自觉地将塑造有血有肉的、具有真实人物性格特征的形象作为自己的课题，并且将它们置放在赋有实体感的三维空间内，他的造型处理使人眼目为之一新。《逐出乐园》一图描绘亚当和夏娃由于听信蛇的引诱。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果子，违背了神意而遭到了驱逐，图中他们沮丧地举步离开了伊甸乐园。画家用他们正前方射来的光线突出了两人的裸体，明确的交界线和适宜的中间层次过渡，使富有立体感的人物显得十分结实，雄浑；一边是隐约可识的乐园大门，远处微微显出贫脊丘陵，向前飞翔的天使也大胆地按透视作了变形，充分表现出画家的空间意识。虽然马萨乔只活了28岁，但他基于实际观察、师法自然的创作方法及其成果是留给后世的宝贵财富。同一世纪的美术理论家阿尔伯蒂和达·芬奇对他怀有深刻的敬意。他的创作推动了文艺复兴美术进一步与科学理论结合，从生活中吸取更多的创作灵感。

《受胎告知》安吉利科  约1440～50，壁画，230X321 cm 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安吉利科(1387～1455)是位修道士画家，他十分严肃地对待自己的誓约、虔心修行。但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风气中、淡泊恬静的修院生活也禁不住世间华贵和喜悦的影响。在这方面，安吉利科与另一修道士画家利皮都很突出。安吉利科成熟时期主要受马萨乔艺术的影响。但是，由于他一直生活在修院环境里，所作的宗教画也多取平和的抒情题材和手法。马萨乔表现人体的力量和自信那种勇猛闯劲在这儿消失了，他用色彩的丰富与和谐创造出一种理想化的境界。上图是画家为重新修建的圣马可修道院绘制的一组壁画之一。整洁清晰的开敝柱廊，空间显出合乎理性的透视，就象置身于画家所在的环境里，来报告喜讯的天使象圣玛利亚一样，都是仪态优雅，彬彬有礼。如果撇开头上的灵光圈以及翅膀，可以把她们看作是两位修女，甚至是富贵人家的主仆。一股柔和温雅的情调，随着画面偏暖的色调以及漫射的光线布满了整个构图。如今，那个修道院已辟为专门的安吉利科艺术作品陈列馆。

《圣罗马诺之战》  约1445年，板上画， 322cm  佛罗伦萨，乌飞齐美术馆藏 

乌切洛(1397～l475)是佛罗伦萨人，雕刻家基伯尔堤的学生。1414年加入画家公会，1415年成为美第奇家族艺苑中的一名艺术家，跟布鲁内莱斯基等人过从甚密。十五世纪中叶他对透视法产生了特殊的兴趣，代表作《圣罗马诺之战》表明了他对于立体形态和绘画空间的极度专注。原画是一幅长卷式的装饰画，用来布置美第奇宫廷的，后来被拆成三段，现分别藏在伦敦国立美术馆、巴黎卢浮尔美术馆和佛罗伦萨乌飞齐美术馆。这个片段上，地面纵横交错地画着遗弃的盔甲和兵器，仰翻倒地的马匹和士兵、率军冲锋的将军坐在白马上，马的前腿高举，后边是持长枪准备出击的骑兵。画家通过对马匹、人头以及远处山景的描写，显出自己高超的透视学造诣。但是这些用鲜艳色彩和大量金色的装饰效果，冲淡了立体感和空间的表现，反倒显出—种图案化印象，与真实的战争全景画气氛相去甚远。他的其他名作，如《大洪水》、 《夜猎》都有这类明显表现透视的意向。  

《三王的行列》  1459年，壁画，佛罗伦萨，美笫奇·利卡尔第宫礼拜堂    

美第奇家族是佛罗伦萨的主宰(15-16世纪佛罗伦萨城一个有钱有势的家族，不但是银行世家，而且一门曾经产生过三代教皇)，罗伦佐·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就曾经统治该城邦30余年。罗伦佐的堂弟罗伦哲诺是个热爱艺术的赞助人，波提切利表现佛罗伦萨式的美之极至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就是为罗伦哲诺画的。比较全面地看十五世纪佛罗伦萨画派诸画家的作品，他们并没有统一的画风和方法，哥佐利(1420～97)等人的画更多细腻精致的局部刻划，注重装饰性，美术史上将他们归为国际哥特式艺术的继续。《三王的行列》是哥佐利的代表作，是专门为美第奇家族的礼拜堂所作的。题材也是反映圣经故事中东方三博士(国王)去朝拜新降生的圣婴的情形。画家抛开了圣母子和马厩的情节，将画面处理成朝拜路上的行列。马匹上坐的就是美第奇家族父子三人，背景中有豪华洛伦佐·美第奇行猎的场面。随行的人员中可以找到很多(包括画家本人在内)的当时真实人物形象。如此处理圣经题材，可以看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宗教观念之一斑。 

波蒂切利(1444～1510)是洛伦佐·美第奇家族十分信赖的艺术家，那位以佛罗伦萨艺术行家、最大的艺术先赞助人自居的统治者，身边集中着一批人文主义学者和文学家、艺术家。沿袭了他的祖父建立的柏拉图学院，竭力将古典艺术中的理想之美与基督教神学结合起来，在美术上也培育了富有哥特式传统的波蒂切利画风。波蒂切利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派的著名代表。原名亚历山德罗·代·菲力倍皮，现名是他开店铺的兄长叫起的绰号。他父亲也是个商人。波蒂切利一生大半在佛罗伦萨度过，曾从修士画家菲力普·利皮学艺，倾向于注重用线，强调优美典雅的节奏和富丽美艳的色彩以及装饰效果，力图使宗教艺术世俗化。

《维纳斯的诞生》题材取自名诗人波利齐安诺的诗，诗中说维纳斯是从爱琴海中出生的，风神送她到岸边，季节女神在天地万众的欢呼声中迎接了她，为她披上用天空明星点缀的锦衣，她所到之处路边都鲜花盛开……画家以自己的想象，将一大贝壳如舟船似地载着婷婷玉立的美神，靠风神的鼓吹靠岸，春神为她张开了蔽体的斗蓬。维纳斯异常秀丽的面容略含羞涩，又给画面添上几分娇媚。19世纪英国的拉斐尔前派特别推崇波蒂切利，他们的艺术趣味遥遥相投。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造型精湛、逸秀富有装饰意味不失大师手笔。由于突出了轮廓的韵律，减弱了明暗对比，造成一种浅浮雕效果而并不注重坚实的三维空间。女神的身躯纤瘦、轻盈，舍弃了实体的重量感而显得飘逸。除了固有色的微妙过渡，几乎没有阴影，一笔一划、一草一木都那么精雕细琢、丝丝入扣。波蒂切利作品的魅力除了依靠画幅的总体构图、色彩和形象之外，每一组成部分都扎实耐看、周密而不影响整体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波提切利颇受希腊哲学影响，号称是“新柏拉图派”的一群敏锐的佛罗伦萨人之一。他们想用基督教重新诠释这些异教徒的哲学思想，所以波提切利的《春》则将中古的帷画与异教神学结合了起来；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不是异教式那种浑身洋溢着爱情的浪漫女人，而是苍白羞涩的，与他想象中的圣母玛利亚大同小异。

  《春》波提切利 

波提切利曾画过一幅《神秘的圣诞》。有材料说，这幅画是艺术家为自己所信赖的宗教改革者修士萨伏纳罗拉受刑殉教的纪念。画幅上方，艺术家专门用拉丁文题了辞：“我，亚历山德罗，在l500年岁尾画了这幅画。当时意大利正处在悲苦时日当中，那情景就象《约翰福音》第1l章和《启示录》中第二大灾所预示的，魔鬼们都被放到世界为非作歹，历时三年又半。从此之后，魔鬼们都要象十二大灾那样被锁链捆绑，并象此图所示的那样被人践踏唾弃。”画家曾是萨氏的忠实信徒，为响应他“澄清风俗”的号召，焚毁了自己许多作品。

透视法也是佛罗伦萨人引以自豪的创造，它在写实艺术上使人相信“人类可以把人重新呈现在一个与真实差不多的布景上，而且把环境及其他事物和谐地安排在它的四周”，这种信仰象征性的表示出人在环境中的地位，以及人能控制自己命运的新观念。

当然，除了佛罗伦萨之外，意大利北部的几个小城同样功不可没：如非拉拉（Ferrara）曼度亚（Mantua）、乌比诺（Urbino）。其中曼度亚，因为伟大的宫廷画家安得里亚·曼坦那（Andrea Mantegna）表现意大利当时文明生活的绘画以及创作了许多罗马教皇的半身画像而著名；乌比诺因其自成风格的建筑和崇尚礼仪而闻名，它在两位英主治下，使这个小小公国，成为西方文明史上一个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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