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在位置 >> 现代部分 >> 第二个十年小说 [回首页][当代部分]
第十二章 30年代小说的长足发展

第十三章 茅盾与现代长篇小说

    第一节 30年代小说创作概述
    第二节 左翼新人小说
    第三节 丁玲的早期小说
    第四节 东北作家群的崛起
    第五节 坚实的现实主义作家群小说
    第六节 "京派"与"新感觉派"小说
    第一节 生平及文学成就
    第二节 《蚀》三部曲
    第三节 长篇小说《虹》
    第四节 长篇小说《子夜》
    第五节 中、短篇小说创作
    第六节 茅盾小说的艺术成就及其文学史意义
   

第十四章 巴金:永远的诗人和他的"三部曲"

第十五章 老舍与现代市民小说

    第一节 生平及创作
    第二节 创作分期及创作思想的形成
    第三节 《灭亡》等前期小说创作
    第四节 对封建大家庭的控诉与批判-长篇小说《家》
    第一节 生平及创作
    第二节 老舍与北京文化
    第三节 文化批判视野中的"市民世界"
    第四节 长篇小说《骆驼祥子》
    第五节 老舍小说的总体风格及其影响
   
第十六章 沈从文及其"湘西世界" 第十七章 李劼人与"大河小说"

    第一节 生平及创作
    第二节 独特的审美心理结构
    第三节 湘西系列小说
    第四节 中篇小说代表作《边城》
    第五节 长篇小说《长河》

    第一节 大河小说的探索者--李劼人
    第二节 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
    第三节 李劼人大河小说的艺术特色

   
 
  

第三节 文化批判视野中的"市民世界"

 

    在现代文学史上,很少有作家象老舍这样执著地描写"城与人"的关系,他用他的众多小说构筑了一个广大的市民世界,这个世界,几乎包括了现代市民阶层生活的所有方面,从而显示了老舍对这一阶层"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而这是和老舍的童年体验分不开的:老舍童年居住的胡同,就住满了下层平民,有拉车的、糊棚的、卖艺的、做小买卖的、作巡警的、当兵的等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应俱全,这种经验就使他十分熟悉下层人民的生活和情绪,并且养成了自己平易、朴实、亲切、热忱的平民性格。

    

一、老舍笔下的四大人物形象系列。

    在老舍的小说中主要活跃着老派市民、新派市民、正派市民(理想市民)和城市底层的贫民四种形象,这几种不同的形象系列,为我们提供了丰富而完整的市民社会的生活图景。
    

(一)老派北京市民形象。这是老舍小说中塑造得最好的形象,他对北京文化与民族劣根性的反省和批判,更多是通过这类形象的塑造实现的。这类人物主要有《二马》中的老马、《离婚》中的张大哥、《老张的哲学》中的老张、《牛天赐传》中的牛老四,以及《四世同堂》中的祈老人、祈天佑等人。在这些老中国的儿女身上,肩负着沉重的封建宗法思想的包袱,他们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都是很旧派、很保守、闭塞的。而老舍常常通过戏剧性的夸张,揭示这些人物的精神病态,从而实现他对北京文化乃至传统文化中消极落后方面的批判。
    

(二)新派北京市民形象。老舍和许多同时代的作家不同的是,在批判传统文明落后面的同时,对外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持非常谨慎以至排拒的态度,这种态度就表现在他对"新派市民"形象的漫画式描写上。这类人物主要有《离婚》里的张天真、《四世同堂》里的祈瑞丰等,他们都是那种一味逐新,一味追求洋式的生活情调而丧失了人格的堕落人物。老舍对老派市民是既批判又同情,较能揭示他们的性格心理矛盾,有时带着悲剧意味,而在给新派市民画粗俗的漫画时,则充满了鄙夷之情。在这种比较肤浅的批评与嘲讽里面,也包含着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反思。
    

(三)正派的或理想的市民形象。老舍写理想市民的是为了探索文化转型的路,他早期作品中的理想市民,都是侠客兼实干家,如《老张的哲学》里的赵四,《赵子曰》里的赵景纯等,大都以理想市民的侠义行动为善良的百姓锄奸,从而获得大团圆的结局,随着生活的发展,特别是抗战时写的《四世同堂》中,他开始自觉地从对传统文化、民族性格的潜在的力量的挖掘中,去寻找民族振兴的理想之路。如诗人钱默吟,战前"闭门饮酒栽花",在战争中,儿子的牺牲和自己的被捕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的身上爆发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德力量,和杀身成仁的民族骨气和操守,在老舍看来,这种民族精神是可以成为建设新国家、新民族的力量的。标志着老舍的创作随着时代的发展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此外,在天佑太太、韵梅这两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身上,也都具有这种力量。
    

(四)城市贫民形象系列。这个形象系列集中体现了老舍与下层人民的深刻的精神联系,代表人物是《骆驼祥子》中的祥子,这部小说在老舍的全部创作中也是一座高峰。

    

二、 作品分析

    

(一)、《老张的哲学》。

    《老张的哲学》是一本以诙谐的笔调,淋漓尽致地嘲笑宗法制城郊的世俗哲学的书。小说的主人公老张,大号叫张明德,是市民阶层中的市侩典型。他所信奉的哲学是"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哲学,身兼兵学商三种职业,既办教育、又经商、为官,而以钱为本位,信仰回、耶、佛三种宗教。他不仅开学堂,给人看风水,还经营高利贷、在杂货铺私卖鸦片,并且在衙门挂了个名,做巡击。他的学校开的课程还是旧的一套,如《三字经》、《百家姓》,并且强迫学生必须在他的杂货铺买东西,他从来不让自己的老婆吃饱饭,饿了只许喝水,他自己到别人家吃饭,却象沙漠中的骆驼贮水一样,打算吃下一个礼拜的,并且还为钱拆散了两对青年(李静和王德、龙凤和李应)的爱情,逼李静和龙凤为妾。这个人毫不遮掩的市侩行径,反映出了那个道德崩坏的时代的恶俗现实,但是就这样的一个恶棍,后来居然还作了某个省的教育厅长。小说通过对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中这个恶棍命运的描写,沉痛地揭示了封建传统道德观念对国民的严重侵蚀,同时也抨击了军阀官僚政治。除了老张之外,小说中李静的姑妈也是塑造的比较成功的人物,她善良、热情、也真诚的爱护李静,但是她却不同意李静和王德恋爱,主张李静嫁给老张,结果酿成了悲剧。通过这个人物的塑造,抨击了普通市民身上存在着的封建意识。

    

(二)《赵子曰》。

    在这部作品中,老舍把视角转向了北京学生公寓的生活,主要表现的是大学生赵子曰从"混世"到"救世"的觉醒过程,描写了北京钟鼓楼后面天台公寓里面一群大学生荒废学业、颠三倒四的生活,目的还是解剖"国民的劣根性"。小说主人公赵子曰,取的是《百家姓》的首姓,和《论语》第一章开头两个字,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赵子曰爱慕虚荣、喜欢排场、吃喝、打麻将、输钱、唱戏、闹学潮、追女友、钻研作官的门路,还自我标榜为"新人物",后来因为打校长,被学校开除,仍然不醒悟。这个人物的行为从一个侧面表现了都市生活的畸形状态。作品通过对赵子曰糊涂混世、委靡懒惰的嘲讽,呼唤着一种自重自强的民族意识。作品同时还塑造了一个进步青年李景纯的形象,他努力想把赵子曰引向正路,也就是救国济世之路,并且由于他的死,也最终促成了赵子曰的觉醒,但是因为作家的生活经历和当时思想高度的限制,他并不了解当时国内的革命斗争和学生运动,所以他笔下的李景纯只是市民所崇拜的"侠客"英雄形象,他对军阀的憎恨,只是表现为在火车站对军阀分子的冒险行刺,从而作了无谓的牺牲,他的救国道路,也只是幼稚的空想。这就是老舍早期作品中的理想人物,体现了老舍当时思想的局限。

    

(三)《二马》。

    这是老舍的早期作品,也是一部老舍有意地解剖国民性的作品。当时,老舍身在英国,亲身感受到了中国人倍受歧视的处境,而中西方文化思想的冲击,也使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在这篇文章中,老舍塑造了一个迷信、中庸、马虎、懒散的奴才式人物老马的形象,他的生活信条就是得过且过,老舍有意把老马放到异国情境中去刻画,试图从中西文化比较的背景下更明显地突现落后国民性的背谬之处。
    老马(马则仁)先生因继承兄长的遗产,和儿子马威(小马)从国内到了伦敦,去经营古玩店,尽管成了商人,但是,他的习惯、作派、心理,无不处处体现出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名士作风,觉得作官发财是正道,而鄙视经商,他可以一整天不到铺子里去,而将时间花在喝茶、睡觉、给房东太太浇花、养狗上。他是伦敦的第一个闲人。别人一夸中国的东西,他就非白给人家一点什么,人家夸中国人好,他就请饭;夸饭好,他就重请。遇到过年过节,他不是抓紧时机追求盈利,而是费尽心机四处送礼,为了博外国人一笑,硬说自己在国内有五六个太太,事实上他唯一的太太也早就死了,他与房东温都太太的恋爱悲剧,一方面体现了英国人的民族歧视心理,另一方面却正显示出老马所代表的传统中国人因愚昧、空虚而被人看不起的可悲现实。除了老马之外,文中还塑造了两个青年的形象,一个是老马的儿子小马,另一个就是帮他们经营古玩店的李子荣,他们是新一代的青年,代表着新的历史趋势,小马比较急进,而李子荣比较务实,诚实从商,认真求学。只是因为老舍在五四运动中是个旁观者,对进步青年没有对老派市民那么熟悉,所以塑造的不是很鲜明。小说对帝国主义的傲慢和偏见的抨击,和对封闭性民族文化心理的陈腐和愚钝的嘲讽,都潜伏着振兴民族的自重自强的意识。
    以上三部作品都是老舍早期的创作,艺术上不是很成熟,结构上比较散漫、描写也比较夸张,幽默也没有节制,只是"为幽默而幽默",不过,在《二马》中,这种风格已经有所改善。

    

(四)《猫城记》(1932年)

    长篇小说《猫城记》,以寓言的方式构设了一个荒诞的世界:在火星上,猫人们把迷叶当作国食,把金钱当国魂,有妻妾满堂之风,擅长于外敌入侵时的窝里斗,终至亡国灭种。作品借猫人丑恶行径的描写,对中国这个古老民族的劣根性作了淋漓尽致的、痛心疾首的剖析,并且间接地抨击了国民党政府内政外交的腐败无能。那些猫民的种种保守、愚昧、非人性的性格,分明影射着老中国儿女落后的国民性,反映了作者当时反主流的思想情绪。作品的后半部分,较多地流露出了对革命力量的嘲讽。小说称政党为"哄",讥讽信奉"马祖大仙"的大家夫斯基"哄"提倡"天天杀人",表明了作者因为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复杂的政治情况、特别是对革命政党领导的革命斗争的隔膜,缺乏正确的认识和态度,此外,在对民族前途的瞻望上,又有着比较浓厚的悲观色彩。这反映了作者不断寻求真理过程的曲折和内心的矛盾痛苦。小说中提出的改造猫人国陈腐庸俗的社会心理的方案是:提倡人格教育。"怎样救国?知识与人格。"
    小说对猫人国忧心如焚的民族情感,和它所提供的幼稚脆弱的民族改良方案直接的矛盾,形成了作家没办法解开的死结,这也是全书悲观色彩的深刻根源。《猫城记》在思想倾向上的复杂性和艺术表现的特异性,使它长期以来引起不同的评价,应当说,作品的基本倾向,是表达了对统治中国的国民党政权的无情抨击和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国民性的严厉批判,应该给以肯定。

    

(五)《离婚》。

    这是老舍小说创作中相当重要的一部,标志着他的创作逐渐走向成熟。小说通过对北平财政所几个科员家庭风波的描写,批判了整个旧中国的社会制度和形成市民性格的文化系统。主人公张大哥的形象,活画出一种老舍最熟悉的北京市民的类型,通过他的塑造,老舍批判了因循守旧、敷衍、妥协的市民阶层的生存哲学。
    张大哥是北京市民社会中好脾气、讲交情、有人缘的典型"大哥"形象,一个知足认命、墨守成规的市民,他小心翼翼要保住自己的小康生活,害怕一切变。小说中说,他一生要完成的神圣使命,就是作媒人和反对离婚。因为他认为,只要人人都有个满意的妻子,天下就太平了,对他来说,离婚意味着既成秩序的破坏,而他一生的事业正是要调和矛盾,凑合着过日子。他的同事老李不满意旧婚姻,想离婚,张大哥却凭着一大套规矩常识,硬让他打消了离婚的念头,还回乡把妻子接来同住,并且替他租好房子,张罗好了家具。
    张大哥有一套非常成熟的处世哲学,就是:凡事经小筛子一筛,永不会走到极端上去。用一个词概括他对生活的态度就是:敷衍,而且是郑重其事的敷衍。他在貌似仗义地干预他人生活中享受一种权威感与道德的自我崇拜。在遭到不幸时,他的"硬气只限于拼命地请客,骂一句人他都觉得有负于礼教",只会绝望地哀叹:我得罪过谁?招惹过谁?他的儿子被诬陷为共产党,被捕入狱,闹得几乎家破人亡,而他平时的所谓朋友,除了老李外,全都躲了起来隔岸观火,但儿子出狱之后,他又故态重萌,大宴群朋,甚至连陷害他的小赵也请了。老舍真实而幽默地写出了张大哥这类市民社会老中国的儿女因循保守的庸人哲学的破产。小说中的一群公务员,都在张大哥的竭力调解下收敛了离婚的企图,在妥协中继续打发着无聊的日子。这篇小说中唯一一个不满于灰色人生,企图寻找生活诗意而不得的老李,最终只好逃离张大哥们津津乐道的庸俗世界,回到乡下去了。老李离婚不得而选择逃避的悲剧,正说明在灰色的市民社会,"诗意"早已被敷衍、自满挤跑;这里只有对生活的顺从、苟安,产生不出半点生机。无论就思想性和艺术性来看,《离婚》都标志着老舍创作的一个新的高度。在这部小说中,老舍创作的一个核心思想,即批判市民性格和造成这种性格的社会环境、思想渊源和文化传统,得以全面而系统地建立,而与此同时,他的幽默艺术也趋于了成熟。
    老舍对旧派北京市民性格和心理的刻画,在40年代的《四世同堂》及60年代未完成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中有更出色的表现。

    

(六)短篇小说《月牙儿》、《微神》

    在一些表现底层市民命运的作品里,也贯穿着批判、排拒资本主义文明的主题。如短篇《月牙儿》,写母女两代被迫为娼的悲惨遭遇,女主人公七岁时,父亲死了,与母亲靠典当度日,后又靠母亲替人洗衣服度日,仍难以生存,母亲只好改嫁,后来,母亲的第二个丈夫失踪,为了生存,她只好做了暗娼,她的女儿决心不走母亲的老路,但当母亲年老色衰是,只有两条路摆在她的面前:或是由女儿继续用母亲挣钱的方法来挣钱,或是母亲改嫁,母女分开。女儿坚决不走母亲的路,忍痛与母亲分开,但当她在社会上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时,终于被迫走上了千方百计要逃避的路――以作暗娼来养活自己和母亲。小说展示了母亲从生活中得来的肚子饿是最大的真理这一带有原始残酷性的生活经验与女儿从新潮中接受的恋爱神圣、婚姻自由等新观念之间的矛盾,耐人寻味的是,矛盾的解决方式,不是母亲的真理向女儿靠拢,而是女儿的真理向母亲靠拢。老舍通过这篇小说对西方资产阶级个性解放思潮作出了自己的独特的判断,他尖锐地指出:在大多数穷人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没有、处于饥饿状态的时候,爱情就只能是买卖,"自由婚姻"、"爱情神圣"云云,不过是骗人的空梦。《微神》与《月牙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合称"姐妹篇",作品写的是一个爱情悲剧,以主人公追忆往日爱情经历的意识流程来加以表现,写得是含蓄蕴藉,作品所描写的一切,无不浸染着主人公的情感色彩,而使全篇始终笼罩在诗意的氛围中。